三藏曾有与法意一道捉过湖底巨蛇,两人在湖旁守住七天六夜,熏焚药草,等得那蛇几日未吃人肉,按捺不住,顶着药草味道,趁着入夜游上岸来。两人假寐,也是一动不动,等到那蛇几乎大半个身子游走在陆地上,蛇牙掺杂着血腥之气,口涎滴落在脸侧时,法意才一跃而起,用了铁爪链勾死命一钉,从嘴而入,铁钩牢牢抓住蛇妖咽喉,撕扯难逃。
两人武力再高,毕竟是凡人,虽说修得佛家避水咒,但也只能在水下待得片刻,一身武艺丝毫未有发挥之力。
三藏心有不甘,道日后再遇水妖,岂不是处处要受控制,落于下风,回到金山寺后便在寺内池塘下,一边口念避水咒,一边练拳舞棍,起初手脚不听使唤,软绵绵地带起一串水泡,后有破水之力,行动灵敏。
但眼前这个涧子深不可测,一眼望去冷幽幽凉冰冰,要下去捉龙并非易事。三藏看了眼身旁的猴子,忽然有了主意。
“你可识得水性?下去将那龙赶上岸来,之后交给为师。”
猴子咧着嘴笑,道:“要将那个畜生赶上来何须下水!看爷爷来给它个金龙入洞!”说罢便寻了块岩石站上去,掏出耳中金箍棒,大喊一声“长长长”,那棒子遽然伸长,破入水中,猴子使出那翻江搅海的神通,把一条陡涧彻底澄清的水,搅得似那九曲黄河泛涨的波。不多时,那条白龙从涧底跃出,骂道:“你是那里来的泼魔,这等欺我!”猴子一乐,将那棒子搅得更欢了,高声唤道:“吃了你爷爷的马,还要骂你爷爷是妖魔,就是欺你,怎地!来打你爷爷啊!”
白龙在水中旋转不定,只得跳出水面,潜入半空云霄之中,盘旋一圈后认定三藏是个好欺负的主,便张大了口,向着三藏俯冲下来。
三藏也不动作,待那龙首只有咫尺之遥,才指示金箍从袖中飞出,那金箍遽然变大,套在龙首上,将那张长脸挤成了一团。白龙不堪紧压之势,全身鳞片如骤雨便散去,落地化成人形,活脱脱一锦袍玉面公子,落地后举着兵器砍向三藏——
猴子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收回了棒子,小声地喊道:“师傅,先让他赔,再打死也不迟啊!”心里却想道,那匹马爷爷我都怕吃了被和尚揍,你丫孽畜也敢胆下手,揍死了才好呢。
另一头,南海落伽山紫竹林中,菩萨忽觉心惊肉跳,掐指一算,连忙带了木吒驾祥云前往此处,木吒正于屋中困觉,腾云驾雾时难免有些困意,正迷迷糊糊地想这和尚又犯了什么过错,难不成带着猴子一起上了天庭大闹,猛地想起了那条白龙,失声喊道:“敖闰!三太子要是被那和尚与猴子活活打死——”
菩萨加快了速度。
先有天庭托塔天王三太子剥皮抽骨例子在先,那猴子与三太子交情尚有,也听闻过这段事例,但三藏怕是不会让他如此放肆,如此这般,那龙王玉龙三太子的最终下场只有被三藏超度……
被封印住法术的小白龙根本不是三藏的对手,在滑溜狭窄的崖道上,三藏要应付他也是绰绰有余,拳风浑厚,道道着肉,可怜三太子平日呼风唤雨,哪曾有被凡人打到如此下场,一旁还有个作壁上观,看好戏的猴子,时不时鼓吹三藏一把。菩萨赶到的时候,三藏已经放下了锡杖,对着一条被打得化为原形的白龙念超度咒。
“……三藏万万不可。”
菩萨无力地阻止道。
“师傅,马可还在那孽畜肚子里,让他先赔我们一匹再超度也不迟啊。”
三藏直觉表示菩萨前来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情,参考他,参考猴子,参考那匹无缘无故被吃掉的马,他几乎能够猜到对方下一个动作是什么。果不其然,菩萨连忙将杨柳枝蘸出甘露,洒在了白龙身上,那奄奄一息的白龙逐渐恢复了人形,睁眼见到菩萨后俯首便拜,大喊“菩萨救我!”
猴子在一旁幸灾乐祸,还不断添油加醋道:“若不是你吞了爷爷的马,爷爷的师傅也不会打你至此。”
木吒看不下去,高叫:“兀那猴子不知好歹!你那马乃凡马,如何到达西天!菩萨特意向玉帝求来三太子,为的便是与你方便,须这个龙马,才能驮你去西天!”
“木吒不可妄言。”
菩萨伸手往白龙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气,喝声叫“变!”那龙即变做他原来的马匹毛片,又将言语吩咐道:“你须用心了还业障,功成后,超越凡龙,还你个金身正果。”
小白龙变将成马后,颇为畏惧地缓缓靠近三藏,用鼻头在他手背上蹭来蹭去,三藏才一抬手,白龙马浑身马鬃倒竖,战战兢兢,在原地刨着蹄子,不敢造次。
原先还好只是多了个猴子,如今连马都是菩萨所安排,三藏觉得自己的人身自由受到了莫大的限制,但马已被吞,就算顶撞了那观世音,这荒山野岭中也变不出第二匹马给他。
三藏看着那龙马竭力地凑在他手边讨好他,眼睛内水汪汪的无限哀求之意,心想定也是跟那猴子一样,闯了弥天大祸,被佛祖关押在此处,像是等待劳改一般,由他带领着上路。念及至此,三藏不由对未来充满了绝望,难不成这个取经便是由他领着一群等待改过自新的旧羁押犯又名徒弟么?!
菩萨也不多言,干脆又挥手赐给三藏一副鞍辔,转身意欲离开之时,思忖片刻后还是幽幽地对三藏言道:“你此番前行,还有徒弟缘分未了,望慎行。”
言下之意便是前面还有几个妖怪等着你去收呢,你若是超度了,那我就要对不住了。
待菩萨离开后,那条白龙马仍是兢兢战战,猴子见他也怪可怜见,收了大棒子,上前抚摸脑袋笑而不语,念道:“如按耐打程度算,我还比你能多在那和尚手下走几遭,所以要唤我大师兄。”
白龙马嘶鸣一声,算是承认了辈分。
三藏眼前又浮现出那幻象,这回便换成了那白龙,连马带他,一口吞下,咀嚼骨渣声不绝于耳,三藏定了定神,看那龙马依旧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还自己叼了缰绳,递到三藏手中。
他决定放过这幻象不语。
这龙马较凡马确实不同非凡,膘肥体壮,脚力强健,吃得少,走得多,还时不时以鼻蹭三藏卖萌,平素在三藏允许下,也能化为人形,帮猴子寻找干粮果实。若是遇上人家,白龙马更是占了便宜,他化成人形时银冠白衣,面如美玉,风度翩翩,声音温柔,赫然一副落难贵公子,少女们忙不迭地将干粮塞给公子。
猴子不屑表示真没有眼光,当年他与另七大妖怪结义,八人号称八大圣,他齐天大圣更是上天入地,威风八面,金甲着光,女妖们都迷恋他的要死,纷纷前来花果山,只为见得他一面。
三藏阴沉表示:贫僧最憎恶旁人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猴子与龙马装作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师徒三人行走了十来天,皆是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山林强盗,狼虫虎豹,连只像样的妖怪都未曾逢面,三藏看着那大虫豺狼,心想自己未曾见面的倒霉徒弟总不能还未化形,只能放弃了事。而某天傍晚,三藏勒马遥观夕阳时,发觉山凹里有楼台影影,殿阁沉沉,像是寺庙,又如富贵人家。他唤了猴子一看,猴子也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催促他赶紧前行,可借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