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知荣死了,死在了神都以南的汝平县。
死状之恐怖绝可列入百年来第一等的志怪传奇中,父母都不敢拿来吓唬夜啼小儿,因为他们自己就先被吓了个口歪眼斜。
见殿内无人开口,裴恕之很认命的出前一步,“敢问唐大人,何为‘点天灯’?”
唐义方睃了四下一圈,简短回答:“将,浸透火油的麻布,缠在、人身上,倒挂着烧。足部烧焦了,人还未死,是为一大酷刑。”
能顺利的说完这么长一句,唐大人表现很好了,女皇投去嘉奖的眼神。
裴恕之继续问:“点天灯时,头部不裹油布么?”
唐义方:“不,头部、也裹,死、死无全尸。”
裴恕之:“所以,这是故意留出面目来,好让人认出是吴知荣。”
董奉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果然是有人图谋不轨,有意闹大此事!”
裴恕之略带讥嘲的微笑:“不然,董相真信吴知荣是冤魂索命么?”
带回尸首后,唐义方通知政事堂诸臣来观验尸首,别人来不来无妨,但是高了自己半级的尚书左仆射是非去不可的。于是董奉常被硬扯了过去,一看到吴知荣那散发着恶臭的焦尸和面目狰狞扭曲的头颅——他当场就吐了,差点吐出胆汁。
董奉常讪笑,“子不语怪力乱神,本相怎会信这些乡野志怪。何况姓吴的手上冤魂多了,要索命早索命了。”
这话又不妥了。
褚皇脸色不善,“爱卿既然早知吴知荣手中冤魂无数,怎不及时向朕谏言?”
董奉常一阵腿软,朝臣皆知之事,他却喏喏不敢辩解。
唐义方及时开口,“陛下,此、此事必有隐情,望陛下,彻查。”
沈钦皱眉:“怎么查?汝平县四通八达,亦非关卡重镇,并未严格管束人口进出。如今事后追索谈何容易,就怕还没查出什么,先扰的百姓不得安生啊。”
唐义方紧绷下颌,“吴贼离、开金州后,与其党羽,藏身何处?那些党羽现下何处?点天灯的木桩高九尺,哪儿来的,怎么运、进汝平县的?汝平县令为何忽、然晕厥……从细,处查,一件件查,臣不信没有蛛丝马迹!”
褚皇感慨,“唐卿一片忠心,朕心甚慰。”——让一个有口疾之人主动开口,长篇大论,也是很为难老唐了。
沈钦没再反驳。
虽然唐义方所言看似可行,但是具体实施起来必会折腾百姓。
若有酷吏参与,恐怕又生冤孽。
褚皇沉吟片刻,道:“诸君先退,唐卿与裴卿留下。”
沈钦毫无不悦之色,很利索的行礼走人;董乐二人扭扭捏捏跟随出去。
殿内只剩君臣三人。
褚皇:“唐卿要彻查,若湛你意下如何?”
裴恕之笑笑,“彻查,有彻查的好处;不查,也有不查的便利。查与不查,还要看陛下的定夺。”
“不、不查能有什么便利!”唐义方微愠,“难道就、此放过幕后之人?!”
裴恕之:“事急则乱——此刻彻查,容易忙中出错,既扰了百姓,又未必能速速结案。唐大人,您有把握数日之内有所斩获么。若是鸡飞狗跳闹上几个月,百姓怨声载道,岂非正中那幕后奸贼下怀。”
唐义方哑然。
裴恕之:“事缓则圆——不要被牵着鼻子走,先将乱子平息下去。腾出手脚后,慢慢暗中查索,正如唐大人所言,必有蛛丝马迹难以尽数遁藏。”
褚皇眼中露出赞赏之意,“事急则乱,事缓则圆,这话说的好。”
唐义方见女皇更倾向于裴恕之的意见,只好忿忿道:“眼下呢,如何了结?”
吴知荣已死,原本预备好的明正典刑用不上了。
裴恕之微微启唇,又闭上。
褚皇:“说,朕不责罚你出言无状。”
裴恕之笑了笑,“陛下明鉴,其实这桩案子也不难了结,只要一位忠臣肯舍下些许颜面,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褚皇来了兴致:“怎么说?”
裴恕之有意无意的瞥了眼大殿一侧,缀满明珠的纱帘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