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嘶吼声渐渐平息,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彻底融入了我的灵识,残破的记忆涌向脑海,一时间我理不出头绪,只能感受到身后的神火六翼忽然被镀上了一层铠甲,琉璃似的晶体镶满每一片羽毛,我不自觉地向着女娲娘娘下跪,口中念念有词,“右护法凤凰神女叩见女娲娘娘!”
随着我下跪的动作,腰间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宫羽,宫羽上娟秀的字迹描绘着“神女”二字,身上的衣袍也从原本的粗布麻衣变成了华丽的锦缎,头上原本凌乱的发丝被梳成了斜云髻,金羽毛别在发髻间,配着摇曳的金步摇,眉宇间出现了淡淡的火焰印记……我有些不知所措,抬头望向女娲娘娘,而她的脸上只有浅浅的笑意。“神女,是你回来了吗?”
我木纳地摇着头,眼前的一切似是那么熟悉,但又那么陌生。身旁的羽尚将我腰间的宫羽拾起,细细地端详,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情意。“神女,是你回来了吗?”同样的问题,从羽尚的嘴里问出来,显得迫切无比,他的双手紧紧地钳制着我的双臂,将我剧烈地来回晃动,他的动作之强烈险些弄疼了我。
我低下头,闭上眼,任脑中的记忆碎片不停的拼凑、重叠、直到最后慢慢消散……
时光如长河中的水滔滔向前,从不曾停留半分,最初的感动,最初的记忆,那无数曾深深镂刻心间的丝丝缕缕,终究还是要被人遗忘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她回来了,可是她是谁?我记不起来,任记忆无论怎样涌现,我记不起来,一丁点也记不起来。
最后,我释然地睁开眼,笑着望向高高在上的女娲娘娘,“神女是谁?我记不起来。我就是我,洪荒大陆的火凤凰,几维!”
“有时候,忘了,也是好事!”羽尚的表情,从期待,到彷徨,到失落,最后竟是有些暗自庆幸。我的前世里,究竟遭遇过什么,让羽尚如此介怀?
“你还是这般敢说敢做,敢爱敢恨!历经千年,转世轮回后,你这脾性到时一丁点都没有变!”女娲娘娘向我招手,示意我去她身边坐下。
我走到女娲娘娘的身边,在她的神坛边落座,第一次离女娲娘娘那么近,便目睹了女娲娘娘难得的怒容,那杀气虽只有一瞬间,却好似席卷了整个宇宙,她轻轻挥了挥手,一道掌风便把羽尚扇出了神庙。“朱雀少司命,今日我不会让你把几维带去天庭的,我保不了她的上一世,便要护她的下一世,这一世我定不能再让她被九玄欺凌,你退下吧!”
羽尚被掌风波及,口子溢出了丝丝鲜血,不知为何,看着羽尚有些落魄的样子,内心深处竟有些许的疼痛,好在这疼痛稍纵即逝。
羽尚捂着脸,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下来,落在地上,那血迹像是三月里的桃花,明艳无比。他挺直了身躯,不再看女娲娘娘,而是定定地望着我,他的目光好似透过我,看着另一个灵魂,深情又自责,“你在时光中迈出的脚步,跨过的道路,多年之后,还记得回首遥望么?还想过回头么?谁愿意孤苦一生?谁愿意孤单度日?若不是情到深处难自禁,又怎会柔肠百转冷如霜。”说完,他再此将那枚朱雀石放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在原地犹豫了许久,最终拾起了地上的那枚朱雀石,小心地放进怀里,那枚绛红色的小石头隐约散发出温热,温暖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整个神庙只剩下了我和女娲娘娘两人,我不敢抬头正视女娲娘娘的眼睛,一时间,气氛不算融洽。最后,还是女娲娘娘打破了僵局,她不再高高在上地站在神坛上,而是与我并肩而立,神色亲昵。“几维,关于你的前世,想知道吗?”
“知道了会怎样,不知道又会怎样?”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娲,那感觉就像是看着合德一样,姐妹般的熟悉。那熟悉的感觉让我不自觉地想要放下我们之间难以逾越的地位差距,我笑着反问。
“知道与不知道,皆是你逃不过的宿命,只是有些关于前世的恩怨,才导致了你族人今日的命运。”女娲肆意地躺平在地上,青色的蛇尾在地上滑过,留下浅浅的痕迹。这样的女娲是我第一次见,和祖母口中描述的不一样,和月棱镜幻象中看到的不一样,和我内心幻想的也不一样,这样的女娲就像是涉世未深的邻家女孩,亲切中透着几分童真。她的眼睛亮亮的,看不到杀气,看不到沉重,好似我们之间是共同经历生死的莫逆之交,没有戒备,充满信任,是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我从不相信宿命一说,女娲娘娘,你一定也不相信宿命吧!若是从了宿命,七百年前,你也不会不顾天道伦常,宁可自我封印也要将我救下!”我学着女娲的样子,躺平在地上。
“我救你,只是从了本心。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很重要的人,与公与私,我救你都是理所应当。于公而言,你上一世是我的左膀右臂,维护人间的右护法;与私而言,上一世你为我而死,好不容易盼来你的重生,我定不能看你重蹈覆辙。”女娲玩弄着自己的指尖,神色有些低落。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传说中凤凰神女?”我努力回忆脑中的记忆碎片,腰间的宫羽不断发出羸弱的光。
女娲看着我,抬手抚过我眉间的印记,认真地点头。
我再次被自己的身世所震惊,原本我以为自己只是洪荒大陆上出身卑微的半妖,后来从祖母口中得知自己是九天之上的凤凰一族,可也仅仅是罪臣之女,可现在女娲却告诉我,我就是贵为百鸟之首、灵瑞之最的凤凰神女!神女这个称谓,我内心是抵抗的,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去相信。
“到底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就是凤凰神女?我有父母家族,有着这一世所有的记忆,可我的记忆里没有关于神女的印记。即使您贵为女娲娘娘,可也不能凭你一句话就定夺我的身世啊!”我撤下腰间的宫羽,想要将它扔在地上。可这片宫羽像是生出了神智,附着在我的掌心,怎样都摆脱不了。
“你现在记不得以前发生的事情,若是你真的不信我说的一切,不妨将月棱镜召来,月棱镜知晓天下无穷事,一问便知。”提到月棱,我忽然想起来,在地宫里,月棱带着白矖不知去向。我曾以血为媒,与月棱结下契约,他乃誓死效忠与我的四方器灵,那日为何撇下我独自奔走了呢?我将当日发生的一幕告诉了女娲娘娘,女娲听后,沉默了一阵,随后缓缓地站起身,独自走向神坛,她站在神坛的中央,开始念起了口诀:“天苍地茫,九途归一,六道生灵,日月俱往,众生无量,幻化无常,护法白矖,百世流芳!现!”
神坛前忽然聚齐起腾腾仙雾,雾气内逐渐现出影像,那影像中的人儿正是白矖和月棱,他们正悠然自得地泛舟湖上,夕阳的霞光照在他们身上,深浅不一的斑驳光影里,两人头抵着头,好不甜蜜……
“你说,我该让他们在一起吗?”女娲看着眼前的景象问我,眼底有一丝释然。
“为什么不呢?”我幽幽地问。
“我就知道你会这般反问我。你和白矖还是这般让我不放心。我们是守护世间的神明,不可以有太多的私人感情。上天给了我们永生不朽的岁月,便是要我们负担起不容推卸的责任。红尘滚滚,儿女情长,你和白矖,终是为情所困,只希望你们能永远保存本心,不忘初心。莫不能因爱生恨,罔顾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