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五娘脸色立时变得难看,娇着声音驳道:“你……你恬不知耻。”
阿妩但笑不语。
其实她那番话的确很有些失礼,她虽行事恣意,但坏人姻缘这般没品之事,她向来是不屑的,之所以说这番话,无非是想故意膈应恶心那些贵女,好叫她们知晓他刘妩不是好惹的软柿子。
可谁成想,这裴五娘竟暗自中意王三郎许久。
阿妩那年冬天便与王三郞订了婚,从此之后她与裴五娘愈发不对付。
……
阿妩经由裴五娘这么一提,忆起年少轻狂时说的那些话,再想想今日境遇,不觉尴尬至极,面上有些微微发烫。不过她惯来是‘礼尚往来’的人,当下盈盈一笑,如春下海棠,熠熠生光,她抬首扶了抚发间步摇,姿态怡然,瞧不出半分窘迫,“那时年少轻狂,不晓世事,说几句狂放之言也算不得什么。”
“倒不及你裴五娘,放着好好的清白女郎不做,偏生要上赶着到旁人府中为妾,你说是不是?”
河东裴氏在元和三年的那场动乱里,乃是反蔺荀一党的主力之一,所以事后损失极重。
裴五娘并非嫡出,但因其才貌皆是不俗,所以在洛阳很有名气。
当然,她的才名跟自身的刻苦脱不了干系。
无论寒暑,琴棋书画,她必然要每日操练,一样不落。为了弥补身份的不足,她对自己十分严苛,可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她的名声始终不及刘妩,一直被她牢牢压在身下,这叫她十分不甘。
而今,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一直站在云端的人忽然跌下,她不但遭人所弃,还嫁给了她曾最以为耻的人……裴五娘忽然觉得,这世间种种,大抵是有定数的,刘妩那前半生的风光,不过是为了让她余生摔得更惨更疼罢了。
裴五娘今日本是为奚落阿妩而来,未想自己竟被她弄得如此狼狈,再看旁边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复平日尊重,裴五娘心下大热,脸色一阵青白,崩着牙回讽道:“成王败寇,世事无常。”她家族落势,她身为女郎,别无选择。
她族人为保命投靠了卢太后,卢太后将她放在身边养了一些时日,转手又将她送了燕侯。
裴五娘摇了摇头,不由握拳。不该是如此,她今日来是要看刘妩悲惨的落魄模样的……
裴五娘极力想要扳回一成,忽而灵光一动,笑中带刀:“翁主无需得意,你遭三郎休弃之事如今洛阳已是人尽皆知,三日后,你去了洛阳见到那些故友,想必她们会很乐意前来向你打听此事的。”
“放肆!”退婚之事乃阿妩心中的一道刺,她还难以释怀。
裴五娘哪里见过阿妩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愈发畅快,隐隐有得胜快感,便有些不知死活,话语渐渐外露起来,“据闻……昨夜燕侯怒极而出,连翁主的房都不曾入,翁主如此容色,燕侯竟舍得冷落如此佳人,实在是叫妾吃惊得很呢。”末了,还故意微张小口,以示吃惊。
蔺荀位高权重,轻易撼动不得,她忍他容乃是迫于情势,不得已而为之。
可这个裴五娘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上赶着来恶心她,莫非以为汝南大不如前,近年她性子逐渐收敛,就当她刘妩已然失了脾性,是个人人可欺的软柿子?
裴五娘越说越起劲,又故作劝慰道:“事已至此,还请翁主不要伤怀,依妾之见,只要你收敛性子,莫再如以往出阁前那般骄纵,一心一意,好好侍奉燕侯,说不定很快便能获得他的青睐呢。”
“翁主你放心罢,你……”
“啊——”
裴五娘话未说完,便被阿妩迎面一个杯子砸中了额角,那杯中滚烫茶水浇了她一身,杯盏碎片尖锐锋利,自额上往下,不可避免擦伤额角,带来隐隐血痕。
阿妩面上带笑,言辞冷厉,“好个裴氏,我如今既嫁燕侯为妇,过往种种自然无需再提,你此番言下,莫非是在质疑燕侯?借机表达你对这桩婚事不满?区区妾氏,谁人给你的胆子置喙到主子的头上来?”
桂妪道:“老奴不知,燕侯放话,说是,说是非要让翁主于城门叙话。”
“放肆!娇娇一个尚未出阁的女郎,与他有甚可说!”王氏下意识反驳。
谁知阿妩提了裙便往前,王氏拦住她,“娇娇,不妥!”
阿妩握紧王氏的手,语气虽怒,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阿娘,兄长在他手里。”纵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去。
王氏一愣,神色隐忍而痛苦。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
虽说燕侯蔺荀用了近三年的时间,终于将那些天杀的胡人驱赶出中原,可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魏,他们汝南国,也难复以往的赫赫威风,无限风光。
王氏搭上阿妩的胳膊,将她护在身后,神色一定,“娇娇,你跟在阿娘身后便是。”
这燕侯蔺荀显然来者不善,若敢欺侮她儿,她就是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护住她。
……
细雨一直未停,阿妩到的时候,城墙上起了大风,直接将她撑的伞刮翻,密密雨丝如针兜头盖脸地灌下,刮得她体肤冰冷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