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会有这个?”无念冷笑,变戏法般拿出一把匕首来,在小莫的眼前晃了晃——正是方才小莫打算刺死敌人的那一把。
“我是铁匠,有个匕首又有何稀奇?”小莫道,“铁山寺的各位师傅们,还不是个个都拿着刀剑?”
“铁匠有匕首并不奇怪。”无念道,“不过,铁匠匕首的花纹和樾国王爷的一样,那就大大的稀奇了。哪怕你是替樾军打造兵器的,也不敢私自造一把如此僭越的匕首吧?”
小莫暗叫糟糕——那匕首是玉旒云赏给他的,谁料到无念居然能认出来?但他保持着镇定,满脸无辜:“什么王爷的匕首?在柄上刻上狮子老虎,难道不行?”
“你不用狡赖了!”无念“咣”地一下将匕首丢道地上,同时,也从腰间解下一柄剑来,拿着给众人看:“方才,樾国内亲王玉旒云误入老衲的禅房,跟老衲交过手,这就是她刺在老衲身上的剑,你们看看,这花纹标记是不是一样的?”
众僧与百姓都围上前来,有的捡起匕首,有的接过长剑,好一番比较端详,皆道:“可不是一样的么!”继而愤怒起来:“好哇,你这瘸子,你是樾国王爷的走狗——”竟摞起袖子朝小莫挥拳打来。
刘良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早就窃窃和部下们计议如何营救小莫,此时就都拔刀围了上来。但这无疑证实了无念的指控。百姓愈加愤慨:“可不就是樾寇么!骗得我们好惨!大伙儿不要让他跑了!”
“都给我住手!”无念断喝,同时手臂一抡,将小莫丢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樾军士兵的当中。士兵们先急忙回护,但看小莫立得稳稳当当,仿佛被人抬起来放在这边一样,不由都惊讶了。但由于不知无念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都不放松戒备,横着钢刀,准备随时迎战。
众百姓也不解:“大师,这是做什么?怎能放那樾寇回去?他妖言惑众,还……杀害了一位铁山寺的师傅呢!”
“唉!”无念长叹一声,“琉璃王的故事讲完还不到半刻的功夫吧?你们这么快就又喊打喊杀了?”
众人一愕,百姓的拳头都停在了半空中,显然觉得,方才的那番悔过虽然是诚心,但此刻的愤怒也不能就此消解。樾军士兵当然也不肯放下兵器。同时,外面还有更多的士兵闻讯而来。一时间,剑拔弩张。
“诸位!”小莫笑了笑,打破僵局,“鄙人的确是内亲王帐下的校尉,敝姓莫——刘千总,让大家把兵器收起来吧!”他边说,边伸手将刘良玉的刀按低了,替他收回鞘中。“大师不以我为人质,将我送回来,就是先向我军释出诚意。我们岂能不礼尚往来?难道要像那琉璃王一样,不听佛陀的劝告,执意屠杀吗?大师,琉璃王的结局一定不怎么好吧?”
“琉璃王屠城后第七日,带着部众与美人去河畔游玩。半夜暴风骤雨,一干人等皆被洪水淹没。”无念冷冷道,“他们堕入阿鼻地狱中,又有天火烧尽了他的宫殿。”
“啧啧!”小莫咂嘴,“这可真是现世报了!果然多造杀孽是要下地狱的——咱们投身行伍,战场之上免不了杀敌,不过,兵法不是也说了吗?‘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又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王爷常常让我们这些部下别顾着研究如何打仗,得领略兵法的精髓。她还说,这都是昔日她在平北公身边历练时跟平北公他老人家学的呢——想必刘千总也熟读这一段吧?”
刘良玉自然读过。握刀的手垂了下去。部下们也只好收起兵器。
无念却似乎一点儿也不领情,反而冷笑道:“你这小子,果然是那人的部下!什么歪理到了你们那儿都变成天经地义的事情!要害多少人丧命,你们才肯停手?罢了!罢了!老衲虽然研究质测之学,却也算是佛门中人,只能相信冥冥之中果然有因果报应——你主子答应我的事,倘若食言,她就会像琉璃王一样,堕入地狱,永不超生。”
在世时,能一统天下,死后去到哪里又有何所谓?小莫想,又问:“王爷还答应了大师什么事吗?”
“她答应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我铁山寺上下,倘没有参与叛乱的,她都会网开一面。”无念说道,又看了看众僧,“你们还不去告诉众师兄弟,再执迷不悟,我铁山寺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
和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慧正道:“师父,众师兄弟都跟着掌门师叔奔赴郢城,已经没有未参加复兴会义举的同门了。”
“什么?”无念惊怒,“你们全都中了什么邪?素来追随他的那些且不论——慧正,你是我的弟子,怎么也去做这些糊涂事?”
“师父,您竟然全不知情吗?”慧正道,“师叔一直以来都积极策划复国之事,大部分师兄弟都认为这是大义之举,早就表示要追随师叔。虽然有些只想好好修行,但师叔说了,此事关乎我铁山寺的存亡,须得本门上下团结一心,切不可有独善其身的想法。所以,全寺上下都加入了复兴会起义。我们已经破釜沉舟,连……连寺庙房舍也……烧毁了。”
“烧毁了?”无念震惊。而百姓们则沸腾起来:“啊——是你们自己烧的?不是樾寇纵火?”
“师叔说了,国破家亡。”慧正跪下道,“若是不能光复馘国,我铁山寺既无法苟活,也不能苟活。所以,烧毁寺庙,与敌人背水一战。若是光复故国,再建几座房子有何难处?若是不能,我等当全体以身殉国。”
“荒谬!荒谬!”无念怒道,“我不过才……才几天没在寺中,怎么就闹到这步田地?”
“并不是师父不在的这几天……”慧正道,“其实,师叔他一贯如此主张,不过师父您老人家一向少过问寺中的大小事务,所以您大概不太了解——只是徒儿没想到,您竟然全不知情。我们师兄弟几个,虽然并不是很赞成以身殉国、烧毁铁山寺这些做法,但是见师父您一直以来也未曾出言反对师叔,我们还以为……”
“还以为我心中赞同?”无念颤声。
“是……”慧正如同蚊子哼哼,“虽然弟子……弟子觉得,师父您老人家应该不愿意本门卷入战火,但是……弟子势单力孤,怎能独排众议。况且后来大伙儿都以为师父您老人家已然圆寂,还有谁敢不服师叔?”
“唉!罢了!”无念长叹,“到头来,还是老衲造的孽!”他看看慧正等众僧:“你们现在还想去复国吗?”
慧正赶紧摇头,其余的和尚有的犹豫,有的依然点头。
“你们有你们的执念,老衲无法改变。”无念道,“但是,老衲从今日起,决意不再袖手旁观,绝不允许再有人乱兴杀戮,也不允许有人莽撞送死!”他说着,身形一晃,仿佛一阵灰色的飓风刮过众僧的面前,除了慧正,所有和尚都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慧正,你留在这里照看师兄弟和乡亲们。”无念道,“不要让他们再做出傻事来。也不要让这些兵士加害他们。”
“是……”慧正点头,“那师父您呢?”
“老衲要去……枯树下的佛陀也好,抱石沉水的摩诃男也罢——”无念望向外面的冰天雪地,“老衲要试试去阻止这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