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远也曾说过,铁山寺暗道四通八达,一般僧众也不会晓得所有的通路。这和尚疼得满头大汗,倒不像是在说谎。“你的同党在何处?共有几人?”乌昙又问。
“同党?”和尚摇头,“贫僧没有同党……贫僧是趁着大雄宝殿那里出了事,就钻进秘道里来,想看看西院的慧进师兄最近躲在哪里修炼。”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难道这和尚不是无妄派来追踪他二人的?玉旈云和乌昙面面相觑。“西院的慧进?”玉旈云问,“这话从何说起?你不知今日铁山寺出了大事吗?”
“不就是你们几路人马在大雄宝殿上争执起来了吗?”那和尚道,“要是你们没争执起来,贫僧也没机会偷入暗道。谁知你们在外面闹不够,还钻进暗道里来。贫僧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今日又跟不上慧进师兄了。”
这和尚说话越发奇怪了!
“你身为铁山寺的弟子,寺中出了大事却不关心,你师父是这样教导你的吗?”玉旒云故作严肃。
“你又不是我铁山寺的人,怎知我师父如何教导我?”和尚不屑,“我师父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赢过西院。别说师父,其他东院的师叔、师伯,乃至师叔公、师伯公,也没一个不想要赢过西院的。大雄宝殿再出什么大事,那也是他们西院的事,跟咱们东院没有关系。最好他们西院玩火自焚,咱们东院就有出头的一天了。不过无相神功的心法……唉……”
听起来铁山寺其实分为东院和西院两个派别?乌昙虽然来窥探过多次,只看到东西僧院分别有僧人居住,两下里有何恩怨却全然不知。“那现在大雄宝殿上都是西院的人?”他问,“住持无妄大师也是西院的人?”
“自然!”那和尚没好气道,“无念师伯,无妄师叔,都是西院的人。他们西院已经得势几十年了。东院现在也有些不争气的家伙投靠了西院,跟着无妄师叔做事,净招惹你们这些外面的人。既无心修炼武功,倒不如将《无相诀》交给我们东院,让我们好好将本门功夫发扬光大!”
听到这里,玉旒云和乌昙大概明白了。东院在铁山寺长期失势。寺中一切皆由西院出身的和尚把持着。东院的和尚想要扭转局势,除了不帮西院的忙之外,还想要寻找本门的武功秘籍——看来也是掌握在西院人的手中。
“慧进又是何人,你为何要跟踪他?”玉旒云问。
“慧进是西院的师兄,我跟踪他是想……”和尚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道:“这是本门的秘密,可不能告诉你!”
“少玩花样!”乌昙扯着和尚的手臂,“敢不说实话,老子直接把你两条胳膊给废了。你这辈子也不要想超过西院的人。”
和尚疼得连连求饶:“我说了,我说了,施主轻点儿……”
原来这和尚名叫慧行,自认为是东院中最有习武天分的弟子,一心想要在铁山寺每年东西院比试大会上为东院增光。西院的慧进是慧字辈的大弟子,是无妄的徒儿,武功却稀松平常。慧行以为,若是一举击败慧进,自然可以令东院士气大涨。所以他一年来都偷偷观看慧进的功夫,以求知己知彼。本以为自己胜出是十拿九稳的事,可最近却发现慧进的功夫突飞猛进,而且似乎是修炼起了无相神功了。这无相神功的秘笈历来由掌门所保管,西院的人修炼无相神功也并非奇事。慧行因而推测慧进是得到无妄传授无相神功。他便想,若是能从慧进那里偷得秘笈,自己便也可以修炼神功。这几日来,他愈加密切地注意慧进的动向,发现他时常在午间进入大雄宝殿,之后就消失四五个时辰。想来是在暗道的某一处偷偷练功。慧行多次想要跟着进入暗道,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唯一有一次成功跟踪下了暗道,却被慧进甩掉。今日好不容易又找到了机会,原想先进暗道,静待慧进前来,谁知却撞到了玉旒云和乌昙。
“这么说慧进一会儿也会来吗?”玉旒云问。
“应该是从那边的岔路过来。”慧行双手无法抬起,只能拧头用下巴指着自己来的方向,“那边……”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被乌昙捂住了嘴——暗道的那一边果然传来脚步声,应是慧进来了。
“我们瞧瞧去。”玉旒云轻声对乌昙道,“这个慧进如果是西院的大弟子,又是无妄的徒弟,只怕晓得暗道下山的出路。”
乌昙点头,一掌切在慧行的后脑,将他打晕了,随后,提着气,轻手轻脚向暗道的深处走过去。玉旒云也借着水声的掩护悄声跟在后面。
两人走不多远,果然见到岔路了。一边地势较高,大概是通往大雄宝殿的。另一边地势较低,且透出微弱的光芒来,应该是慧进打着灯笼吧。便屏息循着微光走。只是没多久,微光消失不见了,两人再走一段,发现来到了另一处岔路口,应是通道崎岖,将灯笼的光遮住了。
慧进往哪边去了?一时没了头绪。但这时候,闻到右边的岔路上传来一阵饭菜的香味。这是通往铁山寺的厨房,还是慧进提着吃食?回想他们所掌握的铁山寺地图,又根据大雄宝殿和塔院的方位推测,厨房并不在这个方向。那想来是慧进或者旁的和尚带着饭食来到暗道中了。玉旒云和乌昙皆是星夜赶路,方才又不敢轻易碰铁山寺的饭菜,此刻正是饥肠辘辘。玉旒云便轻轻冷笑一声,对乌昙耳语道:“这铁山寺的和尚可真会享福。方才拿给咱们的不知道是什么粗制滥造的点心。好东西倒藏起来自己在暗道中偷吃。”
“他敢吃,那就一定是没毒的。”乌昙道,“咱们先吃饱了再下山去。”说罢,就往右边的岔路而去。
这条道路果然七万八绕,几乎每走十来步就要转弯,难怪灯笼的光一点也不见。大约走了有五六百步,道路才终于又直了,也可以看见前方摇曳的灯光了。远远跟着那灯光再走百多步,前方的人停住了,不知是发现被跟踪,还是已经到了目的地。
反正也只是要抓他逼问下山的道路,没必要一直隐藏行踪。乌昙便大步奔向光亮处,果然见到一个胖和尚,灯笼插在石壁的缝隙中,双手捧着食盒正要往一张石桌上放——还当真是来暗道中偷食的。
依慧行的说法,慧进修炼了无相神功,本领不含糊。乌昙便不和他纠缠,直接背后偷袭,一掌朝和尚的后心拍去。那胖和尚似乎专注手中的食盒,并不察觉。眼见乌昙就要制住他的后心,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慧进小心!”和尚一惊,缩身打了个滚。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躲过了乌昙的袭击。
乌昙恼火,不过更加惊讶和后悔——他竟然没有发现此处还有旁人。敌人除了慧进还有一个,两个,或是三个?他赶紧变攻为守,先把随后赶到的玉旒云挡在身后,再细看暗道中的情形。这才瞧清楚了,他们此刻身处一间宽敞的石室,室内家具齐全,四壁都是书架,而正对门口的一张床上坐着个长须老和尚,那慧进已经滴溜溜皮球一般滚到了老和尚的床边。此外并不见其他人影。想来方才出声提醒的,就是这老和尚了。
“呔,你们是何人?”慧进怒喝。
玉旒云和乌昙自然没有回答他的必要。两人此刻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如何制住这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乌昙早已拉开了架势,而玉旒云也握紧了剑,随时准备与敌人战斗。
只是,慧进虽然恶狠狠地瞪着双眼,却并进攻。那老和尚也只在床上坐着,动也不动。双方如此僵持,连石壁上滴水得声音都能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慧进似乎终于挨不下去了,大吼一声朝乌昙扑来。
乌昙见他这招平平无奇,仿佛市井泼皮打架的模样,所以并不惧怕,看准来势就迎了上去。却不想慧进看似笨拙,竟能在快要被乌昙击中的一瞬间变换招式。那肥胖的身躯仿佛一个塞满了泥沙的麻袋,硬生生坠了下去,就这样躲开了乌昙的袭击。
这算是什么怪招?乌昙心中暗骂,看慧进已经摔到了地上,正手脚并用想要逃开,他并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又飞起一脚向其顶门踹去。这一下,慧进若是被击中,只怕要脑浆迸裂而亡。然而,又是即将在被乌昙击中的一瞬间,原本跪坐在地上的他忽然躺倒了。乌昙一脚踹空,身形不稳,连忙变踹为踏,顺势向慧进的胸口踩下。这一次,他大概摸熟了慧进的套路,猜想这和尚总是在等自己先出招,待自己的招式变无可变的时候,才加以应对。因此他以为,只要出招更快,对方便无法再如此应付。于是,他不再给慧进任何喘息的机会,虽然一脚踩向正中,同时也预留了两三个后招,看慧进如何应对,他便可以先发制人。
果然,这一次慧进看到胸口被袭,便向左边躲闪。不料乌昙瞬间又攻向左方,他只得又匆忙往右边躲避。乌昙所料不错,他正是依靠看清对方的招式,然后瞬间应对。而对方的招式变快,他应对的时间也须缩短。他接连躺在地上接了乌昙三招,未得片刻喘息,乌昙的第四、第五、第六招又攻到了。毕竟他身躯肥胖,移动费力,且躺倒在地可以闪避的空间也有限。当乌昙的攻击越来越快,他终于渐渐应接不暇。到了二十回合上下,已经大汗淋漓,露出败像。乌昙看准时机,趁他翻滚时背后露出空门,伸手向其后心直抓下去。这一次,慧进终于没有避开,被乌昙提了起来。
“好秃驴!看你还往哪里跑!”乌昙说着,就想要把慧进丢出去,先摔个半死。
却不想这时候,忽听“嗖”的一声。昏暗之中尚辨不出飞来何物,他已感到手腕一麻,登时整条右臂都失去了力气,放松了对慧进的掌握。这胖和尚重重摔在地上,虽然痛得发出惨嚎,但总算没有受重伤,连滚带爬地逃回老和尚身边去了。乌昙诧异之下,连忙验看自己的伤势,但并不见任何皮外伤,再活动下手臂,发现又运动自如了,可见方才只不过是骤然被击中穴位引发酸麻而已。就不知时什么暗器?欲低头寻找,又怕敌人发难,唯有重新拉开架势。不过此时,听玉旒云在他身后幽幽道:“仅仅以一支秃毛笔就能击败乌帮主,看来我们的确不是这位大师的对手。”说话间,她已经把玩着那支毛笔走了上来。乌昙想要让她退后,她却摇摇头:“无念大师,您还活着么?还是我已经来到了阴曹地府?”
无念?乌昙讶异:就是无妄的师兄,不是在陨星雨之夜圆寂了吗?怎会仍在人世?玉旒云又如何能确定眼前的和尚是无念?
“阿弥陀佛!”床上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施主认得老衲?”看来正是无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