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劝,小莫已从门里迎了出来——他是前一夜就被派去岑家军的大营打探消息的,本来玉旈云说好他先去,自己随后就到,不想被这一场大雪搅乱了计划。他在兵营帮军士们铲了半日的雪,午后仍不见玉旈云来到,就回到行辕来,才晓得玉旈云改变了行程。
“王爷,府衙那边有何进展吗?”
玉旈云连吃了三粒药,步伐轻快:“有些意想不到的进展,不过你先说说大营那边。”
“是!”小莫迎她和乌昙到前厅,倒了热茶,才细细汇报——关于西疆的乱局,先前已经周围打听过了,从松针峡回来的途中,也从岑家军的钱大虎了解一些情况,晓得岑家军中人厌恶岑远,却对曹非攻赞赏有加。这一次,他详细地询问了过往剿灭叛匪的经历,也旁敲侧击地问大家对征讨楚国的看法。
“和当日在依阕城酒肆里听到的差不多。”小莫道,“岑家军上下巴不得可以速速和楚人一战。十八年前,正是岑广老将军率领岑家军一路打到凉城城下,吓得楚国皇帝都弃京而逃。只不过前有程亦风摆空城计,后有司马非重兵威胁,才功败垂成。这十八年来,他们无一日不想洗雪前耻。只要王爷能给他们一个契机,相信他们必然奋勇杀敌,打得楚人溃不成军。”
“好得很!”玉旈云用手指敲着茶几,“不过他们是想跟着本王去杀敌,还是跟着曹非攻去?应该没有一个人是想跟着岑远那残废去的吧?”
“我可不敢直接问他们要不要追随王爷。”小莫道,“据我看,将士们最想追随的是平北公。若平北公继续卧床不起,甚至回天乏术,曹非攻袭爵自然是首选——要他治理西疆,可以井井有条;哪怕是打理寻常的军务,亦胜任有余。只是,要他带兵出征,他肯定没有那个本事。所以大伙儿心中也颇为焦急。也有人说,楚国的程亦风不是亲自带兵上阵吗?或许曹非攻也能像程亦风一样。”
“哈!”玉旈云冷笑——程亦风虽然穷酸,还至少是在顶天立地的君子,曹非攻却是个虚有其表的奸险小人,二者怎能相提并论?
小莫还不知府衙中的变故,不解她发笑的原因,只是继续道:“卑职可提醒了他们,程亦风虽然带兵,但从不亲自上阵,无论是初初在鹿鸣山收复杀鹿帮,还是后来在大青河与我军交战,他都只是留在后方。而所谓运筹帷幄的,其实是他的谋士公孙天成。因此,什么‘书生军神’之类的传说,都是以讹传讹。程大人其实就好像一座神龛一尊佛像,到了打仗的时候,把他往那儿一贡,就军心大振。纵观我们大樾国,还没有哪个文臣武将可以担当这土地爷一般的重任呢!就算有,那也是虚的。”
玉旈云不由一笑:“你这小子,说话如此恶毒!程亦风也算待你不薄,你竟然说他是土梗木偶,他若知道,该如何寒心!”
小莫嘿嘿一笑:“他早已知道我是樾国奸细,心已经寒透了吧?再说,我如此评价他,也并非贬损。一个人若不是德行无疵深得民心,如何能似个神像一般,一被放出来,就激励官民百姓为国奋战?所以我其实是在夸赞他呢!真的,我在程亦风身边这么长的时日,看得清清楚楚,程大人本领寻常,只是德行高人一等,所以许多事,不须他出手,谋臣战将就甘心情愿替他做了。”
没有本事,只有德行。玉旈云玩味着这句评价,笑了起来:“好像说得颇为中肯呢!其实这种人才最可怕。刀剑能杀人的身体,断了手脚,就废了武功,没了性命,也自然没了谋略。但是刀剑却杀不了品格信念。一个人死了,只要是德行无亏,声名还继续存留下去,依然会有千千万万的人为了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名义而奋战。这样比起来,我和程亦风还差得远!”
“王爷何必与程亦风相比。”小莫道,“声名这种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倘若王爷今日征服楚国,杀了程亦风,几十年之内,或许还会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来造反,但年月久了,还有多少人会记得?最多也就变成一座庙,好像孔夫子那般,享受春秋祭祀而已。搞不好,连庙都没有,只剩下一座孤坟,几本着作,成了书生们闲聊时的谈资——我曾听他们说起楚国的于文正公,大约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啪”——冷不防玉旈云忽然一掌拍在茶几上,茶杯都被震落了。小莫吓了一跳:“王爷,卑职说错话了吗?”
“没有。”玉旈云冷冷回答,“你只是废话太多了。程亦风是个有德行没本领的人,像曹非攻这种本领德行都没有只会耍小聪明的,更加不足为惧了。”当下对乌昙打了个手势,让他把府衙中所发生的事也告诉了小莫。
小莫初听有些讶异,但毕竟曹非攻一早也是他们怀疑的对象,所以并非意料之外。听完了整个经过,他只是摇头叹气:“真替平北公不值,一个残废侄子和一个奸邪外甥,他可真是后继无人了。啊呀,说不准曹非攻表面上在照料他,暗地里却给他吃□□,所以他才缠绵病榻,迟迟不能康复!”
玉旈云一怔: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若然如此,那负责治疗岑广的无妄一行岂不也是曹非攻的帮凶?自己方才还吃了无妄的药丸……可是,无妄的药丸的确令她神清气爽,总不会是毒药吧?
“只是还有个疑点想不明白……”小莫沉吟道,“曹非攻如果是为了防范假刺客供出自己来才跑去郢城府衙,结果遭遇所谓复兴会的袭击,差点儿丢了性命,到底是苦肉计,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抑或是——不走运?”
这也正是方才玉旈云和乌昙没想透的。
“真刺客……假刺客……复兴会……”是一伙人还是两伙人?玉旈云盯着地上摔碎的茶杯。
一耗费心神,她便有开始觉得有些头脑昏沉,身上也开始发虚汗。真想再吃一颗药丸!只是小莫和乌昙都看着,她害怕引起恐慌。同时也提醒自己,什么伤病忍不过来?哪怕是灵丹妙药,也不能就这样依赖上,何况,无妄来历不明,说不定也是心怀鬼胎的!便狠狠掐了掐虎口,让自己集中精神:“不管曹非攻受伤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已把刺杀我的事嫁祸给了岑远和复兴会。地牢里杀人灭口的事情,多半也会推给岑远和复兴会。现在府衙的这场大戏应该正演得热闹,就不知他下一步棋怎么走……”
“以他那伪君子的脾气,肯定是讨伐复兴会。”小莫道,“他再怎么想除掉岑远,也不敢明着来。如果诬陷岑远和复兴会勾结,那就一举两得了!”
“是了!”玉旈云忽然明白了,“玉玺在岑家被发现……而清点馘国宫廷财宝的时候曹非攻还没有来到郢城就任……他特特拿着玉玺跑来府衙,就是在暗示岑远留下了玉玺!”
“可是复兴会的人会甘愿成为他的棋子,帮他铲除岑远?”小莫皱眉。
“如果复兴会也是假的,那就说的通了!”玉旈云心中火花一闪,“曹非攻胸前正中一击,却堪堪避开了心脏要害——”
“果然是苦肉计!”小莫和乌昙异口同声。
“不过……”玉旈云又蹙起眉头,“若他和所谓复兴会的那些高手本是一伙儿,又何必搞出个假刺客来,还落入咱们的手中,让他差点儿露馅?”
这解释不通。小莫和乌昙又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慌张的呼声:“王爷!王爷!”是先前在府衙和乌昙分头行事的海盗大口鱼。
“王爷!帮主!”大口鱼气喘吁吁跌进门来,“曹……曹非攻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仍然在努力更新呢……非常非常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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