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音偷走“比翼鸟”,并没有任何的恶意。她只是想早点儿见到程亦风而已。况且她听了公孙天成对这“比翼鸟”的描述,暗想,待找到了程亦风,她再把这鸟放飞,鸟儿也能够回到公孙天成身边,到时候程亦风再和公孙天成等人联络,亦不会误事。是以,那夜,当杀鹿帮中人和向垂杨等都喝得微醺,她就拿起竹篓溜出了营地。
放哨的士兵虽然看到她,却没有起疑。毕竟这段时日以来,白羽音都一直呆在向垂杨的军中。他们只道小郡主是出来散步吹风而已,还礼貌地问候。但却料不到白羽音避开众人,牵了一匹脚程最好的战马,迅速没入树林。
这时,小郡主的心情可谓兴奋到了极点。算来与程亦风分别已近两个月,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如何勇抗敌寇,几次差点儿跨过了鬼门关,这些经历待到见面之时一定要好好说给他听。想自己做战场上的机智勇敢,是符雅拍马也赶不上的,哪怕是玉旈云大约也就如此而已!要在山林之中和樾寇周旋,守护楚国的大好河山,她白羽音才是程亦风的好帮手。
越想越开心,哪怕树林茂密不能策马,一夜时间她都需要步行,也浑然不觉疲累。到了天亮,便牵马往东边去,希冀可以走上官道,然后快马加鞭去寻找程亦风。不过,到半途,她又多长了一个心眼:樾寇大部队南下围剿程亦风,定然经过官道,万一碰上岂不糟糕?唯有退回原路,继续从树林里往南走。
这样,那匹战马几乎成了无用之物。除了走得极度疲累之时,可以趴在马背上休息一阵,其余时候都只能牵马步行,否则,一旦骑上马,稍一直起身来,不是头发衣服被树枝挂住,就是脸上被荆棘划破。白羽音行程缓慢,过了半个月,还未见到峡谷的踪影。每天只是以野果充饥,早就饿得头昏眼花,有时找不到溪流,也整日没有清水喝,渴得嗓子冒烟,更不要说认真梳洗了。想她一介金枝玉叶,活了十几年,几时遭过这样的罪?但想到只要一路南下,终有找到程亦风的一天,也就毫不动摇地继续走下去。
不过渐渐的,因为极度的疲累,她已经记不太清楚时间了。只觉天气渐凉,开始有了深秋的感觉,树林里秋虫的鸣叫日渐稀疏,而夜晚也越来越清冷难熬。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因将那鸽子从竹篓里捉出来,用腰带束住一只脚,让它飞行带路。鸽子振翅飞翔,所去的方向和白羽音前行的方向一致。小郡主心中才略略松了口气。又行数日,见到前方一汪碧水,波光粼粼甚是可爱,精神也不由为之一振,飞奔过去痛快地喝了个饱。又四顾无人,想下水去梳洗一番。但才走到齐膝深处,就闻到一阵香味——其实不过是木炭燃烧混合着食物焦糊的味道。换在往日,小郡主只怕要掩鼻皱眉。但此刻实在是太久没有吃过一餐热饭,肚子立刻咕噜作响。连鞋子也顾不上穿,一路寻着那香味而去,竟见到几处草棚,有男女老幼正围在篝火旁。难道是遇上了山中的猎户?或者是自己误打误撞已经来到了程亦风和冷千山的“山寨”?她感动得都快哭了。
篝火旁的诸位也看到了不远处这个直勾勾盯着他们的人。须知白羽音折腾了这样大半个月的时间,早就不是当初绝世姿容的郡主,和个叫花子也差不多。大伙儿先都是一惊,随后有个妇人问:“你也是逃难来的吗?”
白羽音此刻全没心思说明自己的身份来历,只是看到火上烤着的野味就两眼发直。篝火旁的众人自然也留意到了。一个老者道:“看这小姑娘一定是饿坏了。大家都是逃难的,姑娘你过来吃点儿吧!”
他不邀请,白羽音也会去抢东西来吃。既然人家出了声,小郡主更加不客气。什么矜持都不顾了,坐下就撕了一块肉来吃。见到有番薯地瓜等物,也毫不客气都塞进嘴里。一番狼吞虎咽,几乎把自己给噎死。
“唉,都是可怜人啊!”老者叹。
待白羽音吃饱了,大家问她姓名来历,她再思想方才自己的行为举止,便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曾经作为太子妃候选人的康王府霏雪郡主。既然大家猜测她是逃难的,她也就顺口承认了。又问众人来自何方,原来都是揽江西南面祁家庄的百姓。这祁家庄隶属坪山县,当日程亦风南撤之后,曾经离开山林,特地冒险来到坪山县,试图说服县令带着全县百姓与他一起撤退。可是县令怎么也不答应。程亦风无奈,唯有在县衙门前号召百姓与他共同进退,用焦土战术对付樾寇。这自然遭到了坪山县令的喝止。最终,只有少部分人跟着程亦风走了。而大部分人,像这老者一家,都是带着观望的态度,暗想樾寇虽然占领揽江、镇海,并不见得就能长久——向垂杨和司马非应该很快就会将这两处城池光复,他们犯不着自毁家园。没想到,左等右等,都没有听到光复的消息,反而刘子飞率领大军来到。因为别处的村庄已经被毁,樾寇要劫掠粮食俘虏壮丁,坪山县首当其冲。县内没有驻军,根本无从抵抗。县令知道弃城投降必然担上不忠不义的罪名,所以下令关闭城门。百姓当时还全不知情,以为县太爷有何妙计可以解困。谁料樾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进城来,大伙儿仓皇逃窜之时才发现这县令早已在衙门里自尽了。
这老者一家在祁家庄,是乡下地方,并不在县城。所以一听说情况不对,立刻举家逃难往山中,并没有被困在城里——而县城里的百姓因为县令关城,大部分都落入樾寇之手。偶尔有逃进山里的,都描述城中鬼哭狼嚎,如同地狱。
“刘子飞是樾军最凶残的将领,连人肉都敢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白羽音怒道,“这坪山县令忒也可恶,以为自己殉难就可以做忠臣?连累了全城的百姓,实在罪该万死!”
老者直是摇头:“早知如此,当初程大人经过我们祁家庄的时候,我就该跟着他走。彼时不舍得几亩良田,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也不晓得去哪里寻找程大人。”
“我也是要去投奔程大人。”白羽音道,“我想咱们再继续向南,应该就可以找到他了。”
“这里往南的确就是白猿谷。”老者道,“只是山谷这么深,草木茂密,也不知要去何处找程大人。”
本郡主自然有妙计,白羽音心想,但嘴里却道:“有道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只要去找,自然会找到。”
老者摇头:“还有许多人也和咱们一样,逃离了樾寇的魔爪就想去投奔程大人,可是到了白猿谷,一看到那黑森森的树林还有万丈悬崖,就退回来了。也有一些可能自己走进山谷去,但是究竟是找到了程大人,还是自己做山里住下了,或者已经葬身野兽之口,不得而知。”
白羽音心中很是不以为然。但是也懒的和这些乡民争辩。休息了半日,又叨扰了别人一餐,到半夜时,趁着众人熟睡,她将番薯、烤肉等打了一个大包袱,又悄悄启程。这时体力恢复,脚程也快了,到天明时分已经绕到了那湖泊的南岸,见有一条河流从湖中分叉出来,继续向南而去,便沿着水继续走。不久,地势越来越低,到次日中午,赫然来到一处断崖——那河流变成瀑布,直泻而下。老者口中的白猿谷就在眼前。她从前一直幻想,这里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但此刻秋意已深,满眼金黄橙红,就好像康王府花厅里挂着的那幅《千山渐染图》,美不胜收。
“我终于到了!”白羽音大喜。又取出那只鸽子来指示方位。扁毛畜生被绑住双脚,不得高飞,只在半空中冲着东南方拼命挥动翅膀。白羽音朝那方向眺望,除了金秋的森林,什么也看不见。“你是说程亦风在那边吗?”她问鸽子,“你可以飞过去,可是本郡主却没有翅膀,只能想法子先下到山谷中去呢!”
当下,又把鸽子装回竹篓里,沿着悬崖向西走,要寻找一处可以攀下谷底的地方。可惜运气不佳,因这裂谷西高东低,她越往西面,山体越发陡峭,简直好像老天用一把斧子在地上劈出一道裂痕似的,她试着放弃马匹,攀着藤蔓往山谷里去,但往往才下数丈,藤蔓已经到了尾端,而脚下,还是云雾缭绕,根本看不见谷底在何方。这样浪费了半天的时间。夜里稍事休息,她又冒着可能遇上樾军的危险往东面走。这次却幸运很多,不仅地势平缓,走了十几里地,也没有遇上半个人影。她的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又向东走了大半日,到天晚时,竟发现山崖边有一处裂缝,虽然十分狭窄只供一人通过,却并不陡峭。她试着往下走了一里地,竟来到一处宽阔的平台。原以为这裂缝到此为止,但走到平台的尽头,又瞧见裂缝了。再沿着走了两里,又见到另一处平台。如此平台、裂缝交互相连,她竟然走到了山谷的半中间。再往下看,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谷底的河流了。不禁心下狂喜,又赞叹造物的鬼斧神工。
不过很快天色就已经全黑了。她不敢冒险再走,只能在平台上休息。到了第二天,才继续往下。
本以为到中午的时候,就可以来到谷底。可没想到还有几丈距离时,那裂缝形成的道路竟然到了尽头,她怎不顿足大骂。但好在周围藤蔓丛生,她就坐在那裂缝中一边休息酸麻的双腿,一边将藤蔓编成绳子,打算将自己缒入山谷。
约莫用了一个多时辰,她才终于编了一条大约足够长的绳子,一头在山上石壁中生出来的小树上固定了,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小心翼翼往谷中慢慢攀落。
一切倒也顺利,眼看着还有一丈就要到地面了,她等不及打算一跃而下,越忽然见到远处有一队人走了过来。
莫非是冷千山的兵队在巡逻?她搭个凉棚望望——见那些人大约有三十来个,的确都身着铠甲。可是细看之下,不禁魂也掉了半条:那不是樾军的服饰吗?她那里敢往下,急忙又攀着绳子向上逃。只是下来容易上去难,而且那株小树本来幼嫩,怎经得住她这般折腾,竟然“喀嚓”一下断了。白羽音也就“扑通”重重地摔下山去。
因为全无防备,这一下直摔得她全身筋骨都仿佛散架了,险些哭了出来。可是听到那边樾军士兵喝道:“什么人?”她岂敢耽搁,急忙忍痛爬起来寻找藏身之处。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身后就有一丛灌木,她立刻就地一滚,想躲去灌木之后。只是没有想到,身下忽然就空了,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已经跌进一个黑暗的洞穴里。
她心下不由一凉:这下可死定了。
听见人声近了。有人道:“明明就是在这里,我看到有个人从山上下来——怎么不见了?”
“你看清楚是人?”传来一阵淅淅梭梭打草的声音,“这里名叫白猿谷,只怕是猴子吧?”
“我只看到从上面掉下来。”头一个也跟着打草。
白羽音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些敌人一旦发现这洞口,自己必然没命。
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她不断在心中祈祷,可保佑我千万别落入敌手!樾寇凶残,我霏雪郡主万不能毁在他们的手里。
□□叨着,头顶一线光,杂草扑簌簌掉下来,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已经出现在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