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跨过宫门去。有个太监迎了上来:“小姐,太子殿下在里头呢。您最好先别进去。”
“知道了。”她点头,但还是朝着皇后的寝殿走,一步也不停。来到门口,见有个宫女战战兢兢地捧着药碗不敢近前,便打了个眼色询问原因。宫女努努嘴:“太子殿下在里面发脾气,不过皇后娘娘一句都不应他。”
“给我吧。”符雅接过药碗来,推开了殿门。竣熙正像困兽一般在里面踱步不止,口中嚷嚷着:“母后,您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身边为什么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您好不容易醒来了,您为什么不应我的话?”听不见皇后的回答。竣熙狂躁地一甩袖子,将花架上的白玉瓶扫到了地上:“为什么!母后您知道么?连程亦风都是个奸臣!他骗得我好惨!父王却要保他——父王不准任何人再追究这案子!父王他当着众多大臣的面,赶我回东宫读书!”暴怒地又一挥拳,将另一只青玉花樽也掀到了地上。
“殿下!”符雅轻声唤道,“是皇后娘娘服药的时间了。”
“是你!”竣熙转过身来,双目通红,“吃药?你不是又弄了什么毒药给母后吧?你自己先喝一口!”
符雅不和他争辩,端起药碗来先饮了一口。接着,平静地望着竣熙。后者报之以冷笑:“你得意了?不知父王着了什么魔,一味地护着你,护着程亦风。杀人的都不需要偿命了!通敌的也不要被革职了!还有天理么?”
“程大人没有通敌。”符雅静静道,“而臣女的确企图谋害皇后,既然皇后娘娘已经醒来了,臣女愿听娘娘发落。”
皇后在软榻上靠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枯瘦干瘪,陷在许多的靠垫里,双目无神,犹如木偶。看了符雅一眼,仿佛不认识。
竣熙道:“你何必惺惺作态?你把母后害成这个样子,她哪儿还有力气来发落你?不如由我这个做儿子来替她发落——赐你白绫一丈,你自行了断了吧。不要再跑去父王哪里喊冤就是!”
符雅看也不看他一眼:“如此娘娘要我死,我立刻就去死。我只是想娘娘亲口发落我。殿下说的,恕难从命。”
“你……”竣熙瞪着她,跟着大步走上前来,一脚踢在她的肩头,将她踩倒在地,“你好大的胆子!有父王给你撑腰,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你把母后害成这样,你以为她不想杀你?她今天若是能开口说话,一定也会立刻取你的贱命!”
“那可不一定!”背后响起白贵妃的声音。
竣熙几乎是跳将起来扑了上去:“你来做什么?”
“我来告诉殿下一些事情。”白贵妃道,“殿下说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其实本宫从不曾欺骗殿下,而且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殿下好。血肉亲情,这是无法改变的。听说殿下从明天开始要在东宫读书,其实殿下何必为此事耿耿于怀?你是万岁唯一的子嗣,将来这天下,还不是你的吗?何必这时候和万岁怄气呢?”
“少在我面前扮贤淑!”竣熙冷笑,“你也有份加害母后。这一辈子,你别指望我认你!”
“太子不认我,但我们是血脉相连的,这谁也不能改变。”白贵妃道,“做子女即便忤逆,做父母的,也还是会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就好像皇后娘娘一定不会赐死符雅——因为符雅就是皇后侍奉万岁之前所抛弃的那个私生女!”
万没有想到白贵妃会忽然将此事说出来,符雅吃了一惊。竣熙也完全呆住了,片刻,才喝道:“胡言乱语!”
“我为何要骗你?”白贵妃道,“这件事情,殿下可以向康王爷和王妃求证——这里有一枚玉佩,就是当年皇后放在婴孩身上的信物,是本宫从康王妃那里得来的。长久以来,康王府还以此为把柄威胁皇后娘娘,逼她挑选霏雪郡主为太子妃。”
“有这种事?”竣熙皱眉,继而嗤之以鼻,道,“我才不信!霏雪郡主早已属意王府中的侍卫。虽然此人被康王爷处死了,但霏雪郡主对太子妃之位毫无兴趣。”
“殿下所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了。”白贵妃道,“也难怪你会觉得周围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就让为娘的,今日全都告诉你——不错,霏雪郡主一点儿也不想当太子妃。可是康王府却非要培养一个未来的皇后不可。除了想尽办法把霏雪郡主送到你的身边,他们也费尽心机要除掉一切阻碍他们达到目的的人——比如说,蓼汀苑的那一场大火,就不是意外,而是康王府安插在那里的宫女故意锁上门又放火烧屋。之后,凤凰儿伤势曾经毫无起色,那是因为康王府安插在东宫的宫女偷偷往她的药里放胡椒粉。她们还曾想将这些嫁祸给我,但是那名宫女已经被我制服。太子想听她的供词,随时找她来就可以了。”
“真……真的?”竣熙怔住。符雅也素未听过这些□,震惊不已,但更想不通的是,白贵妃为何忽然之间要揭发这许多惊天秘密,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千真万确!”白贵妃道,“康王府狼子野心。之前我曾在宫里遇见霏雪郡主,偷偷摸摸不知有何企图,所以我上前盘问她,不想她却被袁哲霖救走了。而且,殿下再也想不到,她和袁哲霖自称是一对情侣。且不论这是不是他们的托辞,袁哲霖和康王府勾结一气,这绝不会错。”
“袁哲霖和康王府勾结?”竣熙惊愕,“崔抱月说的是真的?”
白贵妃道:“崔女侠说了什么,本宫不知道。本宫说的,全是自己亲眼所见之事。太子殿下说,身边的人没一个可信,虽然实情差不多,但也不尽然,至少本宫不会欺骗你,皇上也不会欺骗你,因为世上没有哪个爹娘不想自己的儿女好!本宫今天要把这些事全都告诉殿下,就是希望殿下能体会做爹娘的心情。皇上让你回东宫读书,也是为了你将来着想。殿下虽然聪敏过人,但毕竟年少。你身边这么多想欺骗你,利用你,控制你的人,你怎对付得了?先有个袁哲霖,殿下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康王府又行动了起来——他们比起袁哲霖,势力和手腕不可同日而语。皇上出来重掌朝政,帮你肃清奸党,而你就专心读书,学习治国之道,这不是很好么?还请殿下不要再于小事上纠缠不清,振作精神,准备着日后成为一代明君吧!”
符雅实在越听越觉得蹊跷:今天早晨白贵妃还企图拉拢自己,帮她争夺后宫主位,又对程亦风深陷假官票风波幸灾乐祸。按她那时的态度来看,她掌握了些许秘密,应该是拿来要挟别人帮她成事才对。怎么忽然间态度全变了?是因为皇后醒来了?是因为元酆帝忽然不再假扮昏庸了?她实在不能猜透。
而竣熙显然对白贵妃的话信了大半——即使不信她所谓的母子情深,也信康王府加害凤凰儿一事,越想越愤怒,狠狠地一跺脚:“康亲王这老贼,看我不把他们满门抄斩!”说着,就往门外冲。
而这时,忽然听到元酆帝的声音:“站住!你往哪里去?”已从外间跨了进来。白贵妃和符雅都慌忙行礼,竣熙却仍旧往门外走,道:“去收拾康王府的那一群败类!”
“站住!”元酆帝这次亲自拉住了儿子,“你没有听白贵妃说么?虽然你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但是心机太浅,于帝王之道,更是一窍不通,所以才连连被各种奸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康王府若是那么容易就被定罪满门抄斩,朕今天在凉城府衙门为何不这样做?”
竣熙怔了怔,讥讽道:“儿臣不通帝王之道,难道父王通?若然如此,为何楚国在父王的手里变得奸臣当道?”
“朕亦不通。”元酆帝道,“所以朕才要你去学习帝王之道,才要为你保住程亦风、臧天任等忠臣。此外,朕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朕知道,本朝以孝治天下。皇后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却在她的病榻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朕和白贵妃是你的生身父母,你对我二人如此无礼,又算什么道理?”
竣熙咬着嘴唇,不作声。白贵妃却没想到元酆帝会为自己说话,着实惊讶:“万岁,臣妾出身卑贱,太子殿下和臣妾缘分淡薄,难怪他不愿意和臣妾亲近。”
“人与人的缘分,除了有天定的,也有自己修来的。”元酆帝道,“若你当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太子好,年长日久,他自然会知道。而你若不是为了他好,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康王府的那些阴谋,包括威胁皇后、谋害凤凰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贵妃一愣:“臣妾……”
“你不会是刚刚才知道的吧?”元酆帝盯着她,“既然你早已知道,为何此刻才告诉太子——若朕不是刚好前来探望皇后,在门外听见,你又打算几时才告诉朕?”
“臣……臣妾……”白贵妃颤抖起来,直挺挺跪下,“臣妾该死!其实臣妾早已知道,不过以前鬼迷心窍,以为……以为……若是替康王府隐瞒阴谋,日后霏雪郡主做了太子妃,康王府也会善待臣妾……臣妾实在是大错特错了。今日听说康王府也卷入假官票案,臣妾觉得他们实在居心险恶,所以才将一切和盘托出。请万岁恕罪。”
“哼!”元酆帝冷笑一声,“依朕之见,你过往是以为康王府或许会助你登上皇后之位,所以有心和他们狼狈为奸,而今日,你见到皇后居然康复了,晓得凤印无望,就索性出卖康王府,为自己另谋出路,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