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利互惠?”白羽音道,“我看不出你我二人之间有什么可互利互惠的。芒种节时皇上在御花园里吩咐我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远远离开这宫廷。难道娘娘是想给我做媒么?而娘娘如今已经册封为贵妃,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难道还需要我来锦上添花?”
白贵妃笑了笑:“郡主,这里没有外人,跟宗人府的牢房没什么两样,何必还说漂亮话?郡主自出生之日起,就已经看准了楚国太子妃的宝座,岂能随便找个人就嫁了?而我虽然沉冤得雪,但是后宫之中,一日不成为执掌凤印那一位,一日就不得安宁。既然上一次你我联手,能从宗人府回到宫中,我们何不再合作一次,各自坐上我们应该坐的那个位子?”
白羽音差点儿哈哈大笑起来——白贵妃大约不知道那天东宫演出皇后自杀闹剧的时候白羽音正潜伏在屋顶上,元酆帝说楚国没有宫女出身的皇后、太后,那话白羽音可听得一清二楚。这一场恁大的风波,才刚刚过去——畜生若不小心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了一场,只怕也要老实一阵子,这白贵妃倒好,非要来搞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在宗人府里还没有住够么?就算她真有千变万化的手段,难道白羽音还要愚蠢到再被她利用第二次?更何况,此人的手段只怕也有限!白羽音想,康王府早有奴才埋伏在她身边,不知设下了多少陷阱等着她踩进去,她却还自以为高明?只怕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于是不冷不热道:“娘娘有如此大志,只怕后宫又要热闹起来。可是,我却没娘娘那么好的兴致,我还真想找个有钱有势的人嫁了,远远离开京城。”
“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白贵妃道,“虽然在御花园里皇上说了一番很严重的话,可是眼下宫里的情形和皇上说话的时候可大不相同了呢!皇后已经成了废人,凤凰儿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试问,楚国几时有过像个木头一样人事不知的皇后?又几时有过没脸见人的太子妃?”
可真是个会浑水摸鱼的家伙,白羽音想。冷冷道:“这话倒是没错。可惜,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太子妃的位子,我是不敢再奢望了。娘娘要是没别的吩咐,我想早些告退,去看望了凤凰儿,便好回家修身养性。”说着,已起身告辞。
“郡主真的不想做太子妃?不想将来成为皇后?”白贵妃也站起身。
“不想。”白羽音回答得理直气壮,且径自朝外走。然而白贵妃抢上一步拦住了她:“果真?那郡主为何要在蓼汀苑纵火?”
白羽音一愣——难道白贵妃知道内情?怎么可能!当即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几时去蓼汀苑纵火了?我那天……下午就已经离开皇宫了。”
“郡主要杀凤凰儿,还需要亲自动手么?”白贵妃冷冷道,“随便找几个奴才,不就成了?蓼汀苑的宫女双儿,东宫的宫女珍儿和巧儿——康王府可真是人才济济呀!”
白羽音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白贵妃她怎么全知道了?
“郡主怎么这副表情?”白贵妃笑道,“我要是在宫里有这样的人脉,我做梦都要发笑呢。”
“我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白羽音强作镇定,“什么双儿单儿的,我不认识。”
“是么?”白贵妃乜斜着眼微笑——白羽音这时才注意到,这妇人不仅头发是白的,连眉毛和眼睫毛也是白的,十分可怖。“或许郡主真的不知道实情吧……不过,本宫曾和郡主共患难,也算是有缘,有些事情一定要和郡主说。郡主请跟我来。”说着,在前面带路。
白羽音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来到长春宫的后殿。只见暖阁的门紧紧锁着,门缝里飘出几缕青烟。白贵妃神秘莫测地一笑:“郡主,请屏住呼吸。”又指指门缝:“你看——”
白羽音万分好奇,凑到跟前,只见里面一团昏暗,又烟雾弥漫,好像是在熏香,再细看,才发现有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躺在炕上,手里擎着烟枪,吞云吐雾。她不由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以往只见过上了年纪的太妃们会抽抽水烟。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子,看样还是个宫女,怎么大白天躺在长春宫里抽烟?白贵妃叫自己来看,又是何用意?
思念间,白贵妃已经拍拍她的肩膀,带她走出后殿,重新回到寝殿里。“那个宫女叫做琴儿。”白贵妃慢条斯理地说道,“郡主认识她么?”
“不认识。”白羽音几乎抢着否认。
“她本是东宫的宫女,芒种节之后才调到我长春宫来。”白贵妃道,“起初我还挺喜欢她——她人特别勤快。太医院给我开的首乌茶,总是她去御药房帮我拿来。偶尔有人送的不及时,她还会去催,又会骂小太监,不许他们不把长春宫放在眼里。唉,我在宗人府住了十几年,出来之后竟然能遇到这样忠心的奴才,心中别提有多安慰了。可是后来有一天,我亲自去御药房,打算答谢那些为我诊脉熬药的医士和太监们,顺便打听一下皇后的病情,不料,竟然撞见琴儿往凤凰儿的药里放东西……”她说道这里,冷笑了一声:“进了长春宫,就是我的人。若是声张,只怕连我也要牵连在内。我自然只能私下里审问她。不过她铁了一张嘴,就是不肯说。我最后只好用上这个——”她拿起矮几上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白羽音看。里面十来枚金棕色的药丸,散发出浓烈的甜香。
“这是什么?”白羽音问。
“这就是福寿膏。”白贵妃道,“放在烟枪里吸食,能使人上瘾,轻者每日要吸一二十次,重者每天要吸百余次,一旦离了,就生不如死。我想郡主应该也听说过这种东西吧?”
白羽音当然听说过,她还知道端木平用福寿膏来标记御药房的药物,那些上了福寿膏瘾的猛犬把管不着咬得皮开肉绽。看琴儿如今的情况,不知白贵妃耍了什么手段,让她染上了福寿膏的毒,最终不得不有问必答,将一切和盘托出。
真可恶!白羽音暗暗切齿,虽然蓼汀苑失火的惨案并非她指使,但毕竟做事的人打着她的旗号,先让她被端木平威胁了一回,如今又让白贵妃抓到了把柄。早知如此,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就该将珍儿、巧儿、双儿和琴儿统统灭口!
世上没有后悔药,她不想在白贵妃面前露怯,因冷冷道:“既然贵妃娘娘什么都知道了,看来我不受你威胁也不行。”
“郡主何必说得这么难听?”白贵妃道,“世上只要是互利互惠的事情,都叫做‘联手’,不叫‘威胁’。诚如我之前和郡主说的,我想要和郡主联手,你做太子妃,我就入主坤宁宫,两全其美。”
“说得倒容易。”白羽音道,“娘娘可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么?该不会是杀了皇后,取而代之吧?”
白贵妃一笑:“皇后现在跟活死人也差不多。况且,杀了皇后是个下下策——虽然人们常常说,只有死了的人,才永远不会和你争东西,但岂不知只有死了的人,你才是永远争不过的?皇后这一生,争不过一个早就死了的韩国夫人。你我都看在眼中,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这女人倒有些见地,白羽音报之以冷笑。看白贵妃有何下文。
“所以,本宫也要劝郡主一句,”白贵妃竟然摆出了长辈对晚辈语重心长的模样,“郡主心急要入主东宫,也不可杀了凤凰儿——凤凰儿活着,她就是个没脸见人的丑八怪。倘若她死了,她就是太子心目中的天仙可人儿,永远青春美丽。你怎么争得过太子心中的幻象?相反,郡主听未听过一句话——娶妻求贤?自古以来无论是达官贵人的正室还是真龙天子的正宫,都不是娶回去宠爱的,而是娶回去操持家务的。史上有几个专宠的皇后?凡是争宠的皇后,大凡没有好下场。凡是既有皇后的头衔又得宠的,多半是死后追封的。所以,皇后的本事不在于将皇上绑在自己的身边,而在于包容后宫的三千佳丽,尤其,把皇上宠爱的那几个照顾好、管教好,这才能稳坐中宫主位。做太子妃的道理也是一样——太子宠爱凤凰儿,郡主就去关爱凤凰儿,甚至要比太子做得更细心。如此一来,郡主不就成了太子的知心人么?日后不论太子再娶多少如花似玉的侧妃回来,郡主都要待她们如亲姐妹。这样,郡主那太子妃的位子才能长长久久地坐下去。”
白羽音差点儿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这女人,已经把她当成儿媳妇在教导了!还说得头头是道!可惜,这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却没看出白羽音真的对太子妃之位全无兴趣。若真要争,她的对手也不是凤凰儿,是符雅。况且,她要得到程亦风,决不和任何人分享。
当下撩了撩鬓边的碎发,作出不耐烦的样子,道:“贵妃娘娘不要拐弯抹角了——你到底要我怎样?”
“郡主别着急。”白贵妃道,“其实郡主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帮我和康王妃牵一条线而已。我知道你们康王府神通广大,诺大的宫廷,从主子到奴才,不知有多少人和你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康王府愿意出手,总有办法让我登上皇后的宝座。”
白羽音瞪着她:“娘娘未免也太看得起康王府了吧?自从我被皇后陷害关进宗人府,我外公为了避嫌,就不再管理宗室的事务,而芒种节之后,他索性连宗人府的印信也交了出去。我外婆也是闭门不出。说句不好听的,他二老几乎就是在府中圈禁。却哪里还有能力来助娘娘完成那宏图大计?”
“他二老若是甘心就此在府中颐养天年,也不会让奴才们去加害凤凰儿了。”白贵妃道,“可见还有东山再起之心!其实康王府在芒种节事件中并不算是失败者,起码洗脱了郡主行刺皇上的罪名。康王府不过是暂时受挫,元气却并未受损。想要东山再起,绝非难事。不过,若是蓼汀苑的真相被揭发出来,只怕……”
下面的话不用她说,白羽音也知道,恨恨打断了:“你不必一再威胁。你想见我外婆,我只管替你传话,她老人家怎么说,我可不知。”
“康王妃深明大义,”白贵妃道,“本宫对她倾佩已久。相信她一定理会得本宫所说的‘互利互惠’之道。”
哼,白羽音暗想,那你的意思就是我目光短浅胡搅蛮缠了?不叫你见识见识我霏雪郡主的厉害,你当我还是关在宗人府里哭鼻子黄毛丫头!看我怎么在外婆面前说你的“好话”——她老人家早已想除掉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还不死无全尸?
幻想着复仇的情形,她心中恼怒渐渐被熔炼成了一种残酷的快感。不过,在回府告状之前,得先去知会一下东宫里的那几个奴才,她想,免得她们还懵懵懂懂自以为一切顺当,万一再有什么证据叫白贵妃抓住,那便不可收拾了!
于是,出了长春宫,她就往东宫去。例行公事地和凤凰儿说了几句闲话,出门时,见珍、巧二宫女,就把她们带到殿阁转角的隐蔽处,告诉二人自己在长春宫的遭遇,并狠狠训斥道:“我早就跟你们说,不要自以为天衣无缝——被端木平发现倒也罢了,如今竟被长春宫的贱人撞破,你们打算怎么收场?”
两个宫女都变了颜色:“原来琴儿姐姐被那贱人抓了,难怪凤凰儿的伤势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