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有那么容易!”白羽音道,“不是邱大当家不许我天马行空么!我在疾风堂,可谓九死一生。要不是袁大哥熟悉疾风堂的机关暗道,我们两个怎么可能逃脱端木平的魔爪?反正最后袁大哥不知用什么机关暂时把端木平困住了,我们才逃出来,又去菱花胡同打听你们的行踪,这一路上还担心端木平追上来呢!不过看情况,他也许还没脱身。”
“疾风堂的机关没什么难破的。”哲霖道,“邱大侠不是也曾从疾风堂里全身而退么?机关困不了端木平太久。他一旦脱身,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诸位。所以,在下才和郡主赶来报讯,也好商量对策。”
“这老贼心狠手辣,只怕不会放过郡主。”崔抱月道,“不过,我想他一定不敢大摇大摆闯进我的营地来杀人。郡主就留在这里,等到铲除了这个奸贼再回王府去!”她又看了一眼哲霖,实在不想将这个人也收留下来。
“崔女侠不必为难。”哲霖道,“我是个了无生趣之人,就算不被端木平杀了,我也打算自行了断。将霏雪郡主护送来此,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这就告辞了!”说时,抱了抱拳,径向营地外蹒跚而去。
“袁公子请留步!”辣仙姑唤道,“我们杀鹿帮讲的是义气——你冒死护送郡主前来报信,我们岂能这样赶你出去送死?再说了,你年纪轻轻,不过是一次行差踏错,若是真心悔改,将来说不定还大有作为,干什么要往绝路上走?你与其去找死,不如帮咱们对付端木平。”
“老五!”邱震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猴老三推了推妻子:“娘子,你疯了,这是引狼入室!”
辣仙姑却不理他,径自请崔抱月安排哲霖和白羽音的住处,并希望民兵能加强警戒。崔抱月亦是十分不解,迟疑着不肯下令。哲霖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似乎体力不支,便在圈中席地而坐,道:“崔女侠不必诸多疑虑,五当家没有疯。五当家正是深谋远虑。以诸位对我袁某人的认识,都晓得我是个落魄王孙,手里没有钱,没有权,也没有人,只不过凭借一点儿小聪明,在江湖中连横合纵,掀起恁大风波。如今一招棋错,满盘皆输。谁会相信我当真死了心,在家过圈禁的日子?今日我无意中听到这么大的秘密,还不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东山再起?以我这不问大义,只顾私利的作风,我要利用这机会东山再起,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帮助诸位是揭穿端木平,从而重新取得武林同道的信任;或者第二,投奔端木平,帮他‘铲除魔教’,以赢回自己在江湖的一席之地。我如此精于算计,自然要选择赢面大的一方。此刻端木平拥有几乎整个武林,却被人抓住致命的把柄,诸位紧握正义,且有朝廷大员如程亦风、司马非等人的支持,可惜,却背负着魔教和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五当家审时度势,看不出谁的赢面大,也猜不出我袁某人会怎么选。所以,为免放我离去坏了大事,索性将我留下监视以来——这就是你所谓要我帮助为对付的端木平的办法——我说的没错吧?”
辣仙姑“啪啪”鼓起掌来:“袁公子真是火眼金睛。我真希望我家这中猴子能有你一半的眼力,那我平时也可以少生点儿闲气。既然公子看得这样通透,那就好好儿留在这里做客吧。待我们收拾了端木平,再送你回景康侯府里去。”
“求之不得,”哲霖道,“反正我也走不动了,在这里歇歇正好——不知五当家打算用什么法子收拾端木平?”
“若是换做袁公子,”辣仙姑不答反问,“会用什么法子对法他?”
哲霖冷冷一笑:“对付的方法有很多种,比方说,端木平需要用毒药来压制魔功发作,这毒药就好比他的命脉。如果谁能断了他的命脉,他迟早要露出马脚来。不过这是下策,因为要收尽京畿附近那十种药才,实在不是咱们能做到的,何况端木平坐镇太医院,控制起药材来,比咱们容易得多。往深一步想,按照霏雪郡主的说法,端木平抓了她,从她身上搜出那包药来——可是端木平是如何会知道她身上都毒药的?显然此人为练魔功,已经失了常性,好像那些吸福寿膏的人一样,老远闻到药味,便不由自主地寻觅过去。他的身子对这些毒药的依赖已经超越他意志所能控制……说白了,应该是闻到那药味,就会引得他发起狂来。所以,要想引得端木平露馅,只需要在和他对峙的时候身上带着这十种毒药。这可谓是中策,因为以端木平的谨慎,咱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只不过,眼下看来,他应该既没有优昙掌的全本秘笈也没有绿蛛手的全本秘笈,想要把自己彻底治好,谈何容易?更加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办到。所以,咱们还是有些胜算的。”
“那上策呢?”白羽音等不及问道。
哲霖扫视了众人一圈:“行军打仗的时候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过,也要看了解了敌手之后要如何布署。倘若一味揣测敌人的行动,再据此来布署己方的战略,只会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没有人可以真正变成敌人肚子里的蛔虫,就算可以,一旦敌人临时变卦,你也来不及再更改己方的战略。所以,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乱了敌人的针脚,掌握战斗的主导。”
“废话!”邱震霆喝斥,“大道理谁不会说,你真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本事,就使出来咱们看看!”
哲霖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有。不过,诸位反正也不信我。再说,我袁某人是几位的手下败将,我能想到的,诸位还想不到吗?我累得紧,实在没精神耗下去。诸位想要把我关在何处?快快押我去吧!”
“你这臭小子!”邱震霆大怒,恨不得一拳打歪哲霖的鼻子。不过,见他一副死生置之度外的表情,知道威胁他也没有用,何况,辣仙姑聪明绝顶,不见得想不出比哲霖更高明的计策来。当下,几个民兵就围上来把哲霖抬了下去。余人则急切地望着辣仙姑,想知道上策为何。
可是,辣仙姑皱着眉头:“我只想到了他的中策而已。真的还有上策吗?这个姓袁的,凭一人之力把江湖和朝廷都搞天翻地覆,果然不简单…他的上策到底是什么呢?”
大家不免有些失望。大嘴四一拍巴掌:“姓袁的是虚张声势!你们想想,皇上饶了他的狗命,咱们弟兄心里有多憋闷?如今他落到了咱手里,生怕咱把他大卸八块,所以故意说自己知道对付端木平的法子。其实,我看他屁也不知道。”猴老三也道:“没错!这世上比我娘子聪明的人,大概就只有公孙先生一个。袁哲霖算个屁!我看那中策其实就是上策!端木平要是能想出克制魔功的方法,岂不早就想出来了?还等着小郡主去撞破他?咱们这就把方圆三十里所有的乌头蓖麻什么的统统搜集起来,等到后天,就看端木平怎么发狂!”
辣仙姑叹了一口气:“时间紧迫,咱们只能求神拜佛端木平不要一夜之间悟出破解魔功的方法。”即分派了什么人去采买草药,什么人去打听消息,什么人去芙蓉庙埋伏布置,等等。由于严八姐既是武林正道追拿的对象,又被苍翼等人纠缠,行动颇为不便,只能留在民兵营坐镇。至于白羽音,武功低微,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也只能留在营地中。
白羽音心中十分不服,等到众人计议已定各自安歇时,就悄悄溜去牢房找哲霖。这亡国皇孙正斜靠在墙角,昏黄的灯光从窗口透进来,使他的模样显得万分沧桑。听到响动,就扭过脸来:“郡主是来问我‘上策’的么?”
“你要是真有上策,就赶紧说。”白羽音道,“端木平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是严八姐他们赢不了,咱俩也要跟着遭殃。”
哲霖笑了笑:“郡主金枝玉叶,还能遭什么殃?我已一败涂地,又能遭什么殃?严八姐他们赢过端木平,对你我二人又有什么好处?”
白羽音被他问得呆了呆:“那……那你还救我?你要是什么都看穿了,干什么救我?”
哲霖不回答她,只是歪过头来看这她,片刻笑道:“我觉得郡主和我有些地方十分相似,有些地方又截然相反。我们都出身显贵,又野心勃勃。结果我亡了国,需要四处奔走辛劳。郡主却可以绫罗绸缎,争风吃醋。我文武全才,谋略过人,却时运不济,功亏一篑。郡主绣花枕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屡次绝处逢生,好像什么厄运到了郡主面前都会自动调头走开一样。”
白羽音听他贬损自己,十分恼火:“你说这些废话干什么!你既然看我一无是处,还救我做什么?看着我被端木平打死,岂不是正好消消你心头的闷气?”
哲霖笑着:“我救了郡主,岂不也正是印证了‘厄运到了郡主面前便调头走开’吗?再说了……呵呵,好吧,郡主这么想知道对付端木平的上策吗?我就告诉你,你不必去说给杀鹿帮的那些人听,因为对他们没用,他们也决不会相信——这上策就是,什么也不做!”
白羽音气得差点儿跳了起来:“混蛋!你真以为我是绣花枕头蠢材白痴?竟敢耍我!”
哲霖只是微微而笑:“郡主被我耍了这么多次,还不明白么?世上的事情,说多错多,做多错多,只有不说,不做,才会不错。”
“疯子!”白羽音怒冲冲朝牢门踢了一脚,跑回房里。一夜无眠,只是翻来覆去,咒骂哲霖的祖宗十八代。
次日,一行人便按照辣仙姑的计划分头行动起来。猴老三和大嘴四乔装打扮到凉城中采办修练绿蛛手所需的十种草药。不想,所有药材铺都无货,原来头一天傍晚,太医院发出命令来,紧急征调数十种药材,将京城的药铺几乎买了个空,那修炼绿蛛手所需的十种药材自然包含其中。二人知道必然是端木平的杰作,有心去御药房偷药,但是自问本领不及管不着,为免打草惊蛇,节外生枝,只得空手而回。其时,一早骑马去三十里外村镇买药的人也回来了,遭遇与他二人相同。不过,有管不着这样的神偷圣手在,大家也并不沮丧。照辣仙姑的指示,制造了好几种不同的机括。等到入夜时分,管不着便潜入御药房窃取药材——他一来一回不过才花了两个多时辰,可见过程十分顺利。大伙儿连夜来到芙蓉庙,将机关走布置好了,试验妥当。那时,天也蒙蒙亮了。
于是便坐等各门各派的豪杰到来。天光大白之时,陆续有人到了。似乎是因为出狱之后众人分居于不同的客栈,并没有全体一道前来,而是三三两两分散地来到。这样不免耗费了许多时间,既不太清楚余人来是不来,也不晓得他们何时到来,直拖到了中午时分,芙蓉庙湖畔的空地上还只有稀稀落落二十来个人。而且,诸如铁剑门、琅山派、东海派、达摩门、丐帮,这样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一个也没有到。端木平也不见踪影。
“呸,好大的架子!”邱震霆啐道。
“大哥别心急。”辣仙姑道,“如果他们是故意要叫咱们心烦意乱,扰乱咱们的计划,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邱震霆自然也理会这道理,就抱着两臂望向凉城的方向,等着看端木平会玩什么花样。这时,便见苍翼等人大步流星来到跟前。在场的正道人士自然立刻就认出他们来,纷纷怒斥:“邪魔外道!来得正好!胆敢在中原武林作乱,定要叫你们知道厉害!”
“谁说我们是邪魔外道?”苍翼翻白眼道,“我们师承翦大王,他出身的翠湖山庄是你们中原武林正道之中最正的!虽然你们有眼无珠良心败坏污蔑翦大王通敌,又逼死了他,咱们四人却从不以师承翦大王为耻——不像有些人,明明有个好师父,却躲躲闪闪不敢承认!”说时,瞥了严八姐一眼。
严八姐没有心思和他们斗嘴,沉默不语。苍翼不识趣,上前一步,问道:“喂,严八姐,你这两天又没有好好练功?虽然你死不承认自己是神鹫门的人,不过你使的是优昙掌,那可是神鹫门最厉害的武功之一。若不能打败端木平,那就是给神鹫门丢脸。阕前辈听到了,说不定要被你气死!”
严八姐依旧不理他。但苍翼却喋喋不休,一时骂他忘恩负义,一时自告奋勇帮他对付端木平,一时又问他康王府的护院是否来寻过他,一时又说中原武林全是混蛋,唯有神鹫门和翠湖山庄才是忠义两全,严八姐应该以师门为傲,等等等等。严八姐被他烦得骤起眉头。在场其他的各路豪杰不知此人生性荒唐,还道他目中无人故意说胡话来取笑大家,都怒目相向。玄衣也摇头不止:“师弟,我们有事求人,怎能如此无礼?”
“师妹,你这话说得好笑!”苍翼道,“我几时无礼了?我们和神鹫门情同手足,不过是说话不要那么客套罢了。再说,我之前好言求他,又帮他从皇宫里救人,他也没有告诉我阕前辈的下落。可见,对他‘有礼’也没用。”
玄衣知道苍翼的脾气犹如长不大的孩子,一旦较真起来,会不分场合地缠着人吵个没完。于是扭过头去不予理会。苍翼见状,只道自己伶牙俐齿,把别人说得哑口无言,十分得意,便又继续纠缠严八姐。只不过后者对他视若无睹,他终究觉得无趣,便来和猴老三、大嘴四等人招呼,问他们打算如何对付端木平。辣仙姑笑笑,道:“说到对付,也要他人来了才能对付吧?都这时辰了,还不见踪影。好大的架子!”
“或许做了缩头乌龟!”苍翼道,便朝来路望了望,不见端木平的踪影,却看到一队官兵簇拥着一架两抬官轿朝这边赶来。到近前,便见凉城府尹孙晋元。他一边擦着汗,一边朝杀鹿帮的一干人等行了礼,半问候半抱怨道:“下官听说一群江湖草莽约定今日在此械斗,不知原来几位大人也在此间。几位大人都是朝廷命官,何必跟这些是非不分的草民一般见识?有什么委屈之处,只需告诉下官,下官自然会处理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