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启万岁,”谭绍文小心翼翼道,“冷千山因为被疾风堂弹劾贪污受贿等多项罪行,已经引咎辞职。其他跟随他一同来到京城的军官,也都是因为做了贪赃枉法之事才入京请罪的。”
“疾风堂——又是疾风堂!”元酆帝道,“疾风堂难道跟朕的朝廷有仇么?朕听说司马非的儿子被原冤枉死了,可有这回事?”
“万岁!”谭绍文吓得赶紧跪下,“就臣审理此案时所得证据看来,当年争地伤人致死一案,千真万确,而后来苦主张氏被人杀害也是……”才说着,却忽然想起管不着在刑部大堂里说的那一番话——什么铁证都可以伪造出来——于是,好像咬了舌头似的,说不下去了。
“够了,够了!”元酆帝道,“不要跟朕说什么证据——那个争地伤人案,朕听说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为何非要挖出来?朕听说司马非的儿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犯过一点儿小错,有什么大不了的?却被人这样咬住不放——哼!朕看那个告状的女人根本不是想为他的丈夫申冤,无非是想敲诈勒索罢了!”
“万岁!”赵兴听了此言,不由老泪纵横,双膝一软,跪倒下来,“勤儿的确是个忠孝两全的好孩子,他死得实在冤枉,请万岁替他申冤!”
“啊,朕想起来了,他是你的女婿!”元酆帝让人扶赵兴起来,“赵爱卿放心,朕不会置之不理的——谋害司马勤的,是不是疾风堂?”
“回陛下,”有大臣道,“揭发司马参将的并非疾风堂,而是冷千山和向垂杨。”
“他们?”元酆帝皱了皱眉头。
“陛下!”谭绍文心中迅速地计算,眼下是一个大好时机,元酆帝厌恶疾风堂,以致厌恶一切与疾风堂站在一边的人,似乎还要为一切被疾风堂惩治的人翻案,如果自己再不表明立场,说不准就被打成了疾风堂同党了——毕竟,一切疾风堂所揭发的案子都是经他手审理的!于是,他赶紧叩头道:“臣启万岁,举报司马参将的并非冷将军和向将军,此事还另有隐情!”当下,将冷千山所说的接到密信的事情一一道来。
在场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内情,惊讶无比:“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王致和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冷千山等人这次被人弹劾也不是疾风堂直接出面,而是有人将告密信送到了痛失爱子的司马元帅手中,再由司马元帅让人送到东宫去的。”他也将司马非方才在刑部的话复述了一番。
明眼人听到这份上还能不清楚么?这显然是疾风堂利用司马非和冷千山之间的宿怨挑拨离间。“勤儿夫妇就这样成了牺牲品!”赵兴悲愤不已。
“混帐!”元酆帝拍案而起,“疾风堂这是告密告出瘾来了!是要把朝廷里的大臣都杀光了才满意么?听说这个袁哲霖是景康侯的弟弟,原是馘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太子是怎么想的,竟然让他胡作非为?朕看也不必等他回来再多解释了,现在就传朕旨意,疾风堂立刻查封,袁哲霖革职圈禁,免得祸害人间!”
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谭绍文和王致和互望一眼,早知如此,方才在刑部何必还瞻前顾后?
其他的大臣自然也都松了一口气:疾风堂虽然还没有彻查到他们头上,但总是一个潜在的威胁。除掉了最好!
正在他们暗自庆幸的时候,忽然外面报道:太子殿下觐见。接着,就见竣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王,不知父王召见,有何要事?”
元酆帝看了看儿子,见其眼窝深陷,甚是憔悴,因道:“怎么,你这是为国事操劳的呢,还是因为要去找什么凤凰儿?”
在父亲面前,少年保持着恭顺:“儿臣奉旨监国,份内之事,算不得操劳。”
“操劳就是操劳,都写在脸上呢,何必勉强!”元酆帝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有像你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一时搞这个新法,一时又搞那个彻查。你如此行,非但自己劳碌,也把国家搞得乱七八糟,大臣无所适从。”
“儿臣……”竣熙想要辩解,但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程亦风听到元酆帝这番说辞,心里不由着急:这岂不是要将新法也全盘否定?那怎么行呢?
还不及开口,元酆帝又接着说下去:“朕知道,你是听信了那个袁哲霖的谗言。如今不必担心了,朕已经下旨查封疾风堂,圈禁袁哲霖,以后你好好和三殿六部的诸位大臣们商量着治国,自然得心应手。”
“父王?”竣熙惊诧道,“您要查封疾风堂?为什么?袁大人文才武学样样出众,对外能打探敌情,对内有能查办贪官,他是儿臣的好助手,为何要将他圈禁?”
“你完全被他蒙蔽了!”元酆帝道,“他挑拨离间陷害忠良——就是因为他,如今半个楚国的军官都被关在刑部大牢里,这还不是明证么?王爱卿、谭爱卿,你们也把今天会审时听到的经过跟太子说一说!”
既然是皇上下的圣旨,谭绍文和王致和顾不得口干舌燥,只得又把方才刑部大堂会审冷千山的经过原原本本又讲了一回。期间,他们还不忘一次次提及程亦风——“程大人亲眼而见”或者“程大人可以作证”,等等。以至于竣熙瞪大了惊愕的双眼,不是看着王、谭二人,而是盯着程亦风,摇头道:“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元酆帝道,“皇儿,你莫非是中了这个袁哲霖的迷药不成?他既然是恩科状元,那就是去年八月才入朝的,到如今也不过半年的光景,就已经把朝廷上下折腾得鸡飞狗走。朕把朝廷交给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乌烟瘴气的模样!”
怎么不是?竣熙暗想,文官贪财,武官怕死,人人以权谋私,处处官官相护,这不叫乌烟瘴气叫什么?不过,他却不敢这样当面指责父亲,因道:“儿臣只不过是让袁大人惩办贪官污吏,待贪官污吏扫除干净,朝廷自然让人耳目一新。”
“耳目一新?”元酆帝冷笑道,“等你把全国上下的官员都杀光了,自然耳目一新了。你不如让他再把宫里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查一遍,把你母后,朕,还有其他人统统都惩办了,这宫里就干干净净,怎能不耳目一新呢?”
“儿臣……”竣熙咬了咬嘴唇,“儿臣和袁大人只是想整肃官吏,并不敢对宗室长辈不敬,也从未想过僭越干涉宫中之事……”
“果真?”元酆帝怒道,“这么说袁哲霖诬告飘然真君的事皇儿你全不知情了?”
竣熙怔了怔,他的确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但是他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既然是哲霖告的,多半不假。先已有个扰乱宫廷的妖道胡喆,这个孙静显引诱元酆帝荒废朝政炼丹求仙,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你这孩子,果然还不能独当一面。”元酆帝道,“本来以为国家交给你,朕就可以安心修行,谁料到竟闹成今天这混乱的局面?朕早就说了,治国就要‘无为而治’,你偏偏不听,先就修改祖宗律法,向出家人征税,后来嘛,我听说你又庇护邪教妖孽,这都不提了,如今你更对这个袁哲霖言听计从,闹得边关没有将领,牢里却多了一大群官员,连对朕忠心耿耿的飘然真君都要谋害——你被奸人蒙蔽了!什么新法,朕看他就是要借你的手破坏我楚国的千秋基业!”
“父王!”竣熙强忍着怒火,“革除积弊施行新政,这是儿臣和各位大臣反复商议才着手进行的。怎么能说是毁坏千秋基业?也许……也许儿臣在惩办贪官这件事上的确太过严厉,但是父王不应将新法全盘否定——袁大人也绝不是奸险小人!”
“你竟然敢这样跟朕说话!”元酆帝勃然大怒,已经忘记自己本来只是想为孙静显出头,一把抓起案上的香炉朝竣熙砸了过去,“你违背天道,侮辱祖宗,还在这里振振有词?”
竣熙毕竟年轻灵敏,一闪身就躲开了。香炉摔在了地上,炉灰四散。大臣们惊得全都伏地叩头:“皇上息怒!太子年轻气盛,是无心之失。”
“不是无心之失!”竣熙偏偏不跪,反而挺起胸膛。少年本来就倔犟,这一年来摄政的经历更激发出他心中的帝王雄心,不容人违背。他早已经对这个荒淫无道的父亲充满了厌恶,如今撕破脸来,反而更好。他大声道:“儿臣变法乃是顺应天意,为了巩固祖宗基业。儿臣且不知终日修道求仙,对社稷有何益处?”
“你——”元酆帝气的脸色发青。
“皇上,”一直面色淡然的孙静显忽然开了口,“太子这一问,贫道可以代皇上回答——《庄子》有云‘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万岁乃是一国之君,万岁修道,修的乃是天道。太子奉命监国,也是修道,修的乃是人道。此所谓‘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