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这两下还真的管用,一条声东击西之计猛然浮上心来,即命小莫道:“去,就门房刘二叔即刻换了我的官服。你备车带他从前面出去。务要把周围的人都吸引到你们那边,好让我从后门脱身。”
“这计倒巧!”小莫道,“可是那些人要一路都跟着我们,总免不了露馅,那可如何是好?”
“你只要赶着车慢慢走,”程亦风道,“待我脱了身,你们再转回来就是。不过为求逼真,最好从前门出去,绕半条街,从后门回来。”
“好!”小莫答应了,立刻就去办。不时,程亦风听前面吵嚷声更甚,想是他们已经出了大门去,自己就到后门口扒在门缝上张望动静,果然见人群渐渐地散去。当视野里一个人也不见的时候,他就压了一顶斗笠在头上,迅速的跑出了门。
起初很顺利,众人都被前面的车马吸引住了。可惜,他跑出后巷后不远,竟然因为只顾脚下未看眼前猛地和一个人撞了满怀,斗笠也跌落。偏巧这人还是崔抱月手下的民兵,参加过大青河的战役,一眼就认出了他来,立刻高呼道:“程大人在这里!”
“糟糕!”程亦风真想调头就跑。可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当朝一品要员,掌握军政大权;这些民兵和百姓不过是担心国家安危才来打听消息;他闭门不出已经造成了很大的不安,若是转身逃走,岂不是让百姓有更多的误会?倒不如据实以告,说兵部已经在商议对策,叫他们不必担忧,尽管回家过年去。
主意既定,他就停住了脚步,顷刻便让民兵们团团围住。
“程大人,听说玉旈云在富安接收了二十万军队是不是真的?”“听说瑞津还有二十万人正赶去支援她?”“听说郑国皇帝死了,皇子王孙正打内仗?”“听说郑国总共能动用的兵力也就五万人,还都是老弱病残,根本就不是樾军的对手,有这回事没有?”一时间各种各样的传言把他淹没。
“大家请听我一言……”程亦风几次开口,都被吵闹声压过——虽然近前的人侧耳想听他说话,但后面的人却着急要问自己的问题,推推搡搡,叫嚷不歇。这样僵持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的喉咙都快喊哑了,却丝毫也没有效果。不禁心中觉得窝囊无比:有哪个领兵的人似我这般没用的?当初落雁谷乱军之中我那几嗓子是怎么喊出来的?怪哉怪哉!
正是满头大汗的时候,忽听人群中一声大喝:“程大人在这里么?你们这样咋呼咋呼的能听到什么?都给我住嘴!”正是崔抱月来了。
她这一声甚是有效,大家好像瞬间被塞住了嘴似的,又往两边让开一条路,她便走到了程亦风的跟前,深深一抱拳道:“程大人,我也是昨天夜里才得到玉旈云意图卷土重来的消息。不管大人信不信,我无心和程大人作对,也没有指使部下来围攻大人的府邸。只是不知这消息为什么传得这么快。不仅是我的部下,连整个凉城的百姓好像都在一夜之间得到了消息似的,还不约而同的来问大人。实在奇怪。”
这个女人虽然冲动鲁莽,但程亦风知道她一向不会说谎。“崔女侠忧国忧民,程某甚为佩服。”他道,“兵部只比崔女侠早一日接到密报而已。现在北方的情况还并不明了。玉旈云现在不过是接收了富安的驻军。她下一步要如何,还是未知之数……”
“程大人,兵贵神速!”有人打断道,“应该现在就调集人马,杀过河去将玉旈云和富安的人马消灭,看樾寇还敢不敢打我们楚国的主意!”
“这……”程亦风刚想说,如何调度人马、运送粮草、构筑攻势、打探消息,都需要审慎考量。崔抱月却先开了口:“混帐!石坪城的教训你们还没记住么?富安到底有多少人,瑞津又有多少人,我们全不知道。要是玉旈云真的已经接手了二十万人,岂是轻易能被我们消灭的?我们冒冒然过河去,要牺牲多少勇士?就算真的能把玉旈云杀了,那以后又怎样?大青河之后我们和樾国已经定了休战条约,玉旈云在她自己国内做什么都好,去攻打郑国也好,都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若去杀了她,岂不是给了樾国大举进犯的借口?兵队、粮草,什么都没准备好,到时我们能应付多少樾*队?”
“那个……”大家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这番话竟然出自崔抱月之口。连程亦风也都大吃一惊。
这时,圈外又有一人道:“崔女侠说的不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鲁莽行事只能损兵折将!”大家循声看去,原来哲霖到了——簇新官服,粉底皂靴不染半点泥污,和程亦风这个个穿着家常衣服又手拿斗笠的滑稽形象比起来,哲霖显得越发玉树临风,潇洒不凡。有些百姓在状元骑马游街的时候见过他一面,这时就认了出来,相互知会着——恩科舞弊的事件作为朝廷的丑闻,并没有公布,所以普通百姓并不晓得哲霖是怎样一个人,只是听说他文武全才,如今见他模样又俊俏,更不免多看几眼,感叹戏台上的风流状元竟可以是真的!
哲霖身后还跟着一队士兵。他们维持着秩序。哲霖便向程亦风和崔抱月分别行礼,接着道:“程大人,下官接到消息就赶来了。这些民众没有给大人带来很多麻烦吧?”
“不妨事。”程亦风道,“大家也是心系国家社稷。若能上下一心,富国强兵,何惧樾寇?崔女侠方才也说了,樾寇我们是要打的,不过不是胡乱打。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就是我们磨刀的时候。好比我楚*队是一把刀,前面冲锋陷阵的士兵是刀刃,后面支持他们,给他们提供衣物、粮草、为他们做运输、治病疗伤、甚至在家乡帮他们照顾妻儿老小的就是那刀背——光有刀刃是打不了胜仗的。所以,大家还请都回家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到了朝廷有决定的时候,如果用得着大家,我程某人自然不会客气——先在这里谢谢大家了!”边说边向众人深深一揖。
百姓们几时见过朝廷一品大员给自己行礼的,全愣了,片刻,才稀里哗啦都跪了下来,碰头道:“程大人这样说,我们不敢当。今后大人有用得着的,我们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眨眼!”
程亦风忙将近前的几个人扶了起来:“大家不必多礼,这就回家去吧。程某也该到兵部去议事了。”
“大人怎么去兵部?”哲霖道,“不是要去公孙先生家吗?昨夜落网的那四个樾国细作得好好审讯才行。”
“樾国细作?”民兵们无不惊讶,“程大人,袁大人,我们抓到樾国细作了么?就是当初通风报信让玉旈云在大青河不至于全军覆没的那些细作?”
“是不是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哲霖道,“不过大家也许都听说过,玉旈云是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她训练了一支庞大的细作队伍,渗透到对手的阵营之中。这些细作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扮成士兵混在军队之中刺探军情,有的则扮成仆役潜入我朝廷要员的官邸偷听消息,还有的假扮成贩夫走卒娼妓优伶蛰伏在民间伺机而动。如今虽抓到了四个,其实却如沧海一粟……”
玉旈云这么厉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此刻自己身边的人哪一个会是来自樾国的奸细。
“诸位不必太过忧心。”哲霖道,“太子殿下已经下旨,在兵部也成立一个细作司,除了专门查拿樾国奸细之外,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专门训练勇士潜入樾国。以楚国人才济济,不信不能闹樾国一个天翻地覆。”
“果真?”人群兴奋了起来,“袁大人,这细作司怎生挑选细作?我们也可以报名么?什么时候能派去樾国?进宫刺杀樾国的狗皇帝也可以么?”大家七嘴八舌,围着哲霖问长问短。
“别着急,”哲霖笑着道,“程大人方才不是说了么?现在正是磨刀的时候。事情得一步一步的办,到用得着大家的时候,朝廷自然会张榜出来,招徕天下贤能。大家现在还是办年货,回家过年去吧!”
一位抗樾民族英雄,一位传奇侠士状元,两人都说了同样的话,众百姓哪儿能不信?全兴高采烈地散去了。崔抱月也向程亦风抱了抱拳:“大人,民妇静待吩咐。”转身欲去。
“崔女侠。”哲霖向她微微而笑,“袁某对你久仰大名,今日方得一见。以后共抗樾寇,还望女侠对我这江湖后辈多多指教。”
“袁盟主,”崔抱月态度却冷淡,“我原来不过是一介镖师,算不得江湖人,更不敢认袁盟主是后辈。只想提醒袁盟主一句,所有加入民兵的,也不再是江湖人,和武林义师没有瓜葛,所以不归袁盟主管辖——像铁剑门、琅山派那些因为当初不承认袁盟主而被逐出师门的,如今既是民兵的一员,希望盟主跟他们的各派的掌门说一声,不要再来骚扰他们。”
哲霖愣了愣,才又笑道:“崔女侠说的哪里话,我如何能管辖江湖上的事?连这个盟主的位子,也是武林朋友们给面子,才勉强坐上的。铁剑门和琅山派的家务事,我大概插不上手。不过既然崔女侠提到,我就试着和两派的掌门说一说。”他顿了顿,接着道:“既然陈国夫人不当自己是江湖人,那么以后你我便同属兵部了,同僚之间也可以相互关照。”
“你也知道我是陈国夫人。”崔抱月道,“这是宫廷命妇的封号,和兵部有个屁的关系?民兵也是不归兵部管辖的。只不过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跟着程大人能打胜仗,所以才愿意听他的号令——程大人,民妇先走了!”说罢,连看也不看哲霖一眼,径自离去。
哲霖无奈地笑了笑:“早听说这个陈国夫人是个难缠的角色,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程大人,我们还是尽快到公孙先生家去接手那些细作吧。拖久了,不晓得会有什么变故。”
程亦风冷眼看着他:他是怎么知道公孙天成抓了四个细作?如今再问这样的话只是多余。其实由始至终,哲霖都没有放弃过成立细作司,也都没有改变过做事的方式,当日的负荆请罪全然是一场戏罢了。看来公孙天成料的没错,竣熙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对他信任如初,以致无声无息就批下了细作司的事来……倘若他也是以抗击樾寇为目标,就让他爬上权力的高峰也无所谓。但万一不是呢?
哲霖见他犹豫,笑道:“大人莫不是对下官还有怀疑?不知下官要如何做才能和大人冰释前嫌?”
程亦风暗道:我如何是一个多疑的人,只不过经过了科场舞弊、绑架符雅、贡院风波、教会血案,他实在不敢再和这个年轻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