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新书,定名为《辜负》,虽然仅写了三分之一,我却好像已经用尽了前半生的精力。人生百态,苦辣酸甜,错过的即为无缘,可唯独有不愿辜负的人与时光。
(2)
我一大早上去赴苏阭的约,见面的地点是我来国华前与他见面的那个咖啡厅。他依旧坐在窗边,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我还是能看出他有着难得的好心情,因为这大半年来,他能够舒展额头的时刻实在太少了。
“干嘛呀苏总,召见员工还用这么高规格吗?您一个电话,我就立马出现在您办公室了!”我一坐下就开始打趣。
“算了吧,你的电话永远打不通!”
“我一向静音,你知道的,想着回电话,转个身就又忘了,我是金鱼的记忆力!”
苏阭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表情充满了同情,就好像说你丫这种大脑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他将手里的U盘递给了我,“我都看完了,我宁愿相信你没经历过那些,我没想让你写这么压抑的故事,你该给小说换个名字!”
我心想这不是屁话吗,谁愿意经历苦楚呀,谁不想一生喜乐岁月静好呀,“可这就是命!”
“你以前说你不信命。”
“可我现在最信这个!”我笑着说。
“好吧,”他深深叹了口气,“样稿传给我的一位编剧朋友了,他很有才华!对了木木,你大概什么时候完结?”
“可能要停阵子吧,我今天来也是跟你请假的,我要去趟台湾。”
“去旅行还是……”
“还不知道。”
苏阭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低下头沉默了半分钟后,又抬起头问我:“是要和你们店里那个唱歌的台湾人走吗?你是不是疯了,你该不会爱上他了吧?”
这件事我连橘子小姐都没有商量,突如其来却心意已决,我知道大目要回台湾了,但没想到这样快。昨天晚上他问我要不要与他共同回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给出了答案,别说台湾,天涯海角都愿意。
那架风铃已经做好了,尽管我手法笨拙,但依然学得非常用心。大目告诉我,他要找的那个女孩最喜欢贝壳,既然没能相遇,就留下这串风铃替他祝福她,那是他的回忆,他要把过去留在这里,然后带着我回家。
(3)
苏阭没能说服我,橘子小姐也不能,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我咆哮,我知道她不会理解我,赵湘北更不会。可是我知道,我愿意跟他走,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大目告诉我,只有连着海的天空才是有生命的,它会听见人们的呼唤,他说我该去感受一下那样的美好。
他已经为我画了7幅素描,其实画得很像,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画的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橘子小姐最后终于妥协,她觉得我这三年过得实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出去转转也好。我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们也都很喜欢大目,最起码那不是一个坏人。所以一整个晚上,她们一边像嘱咐待嫁的女儿一样啰嗦,一边竭尽所能地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东西。最后两人干脆抱在一起抹眼泪,之前的矛盾因为此刻共同悲伤而荡然无存。
田二蛋则帮我下载各种他认为我用得上的软件与精密地图,他担心我会被卖到东莞当站街女。可橘子小姐立即否定了他的担忧,理由是不符合逻辑,她认为无论从外貌还是身材上,如果大目果真奔着这个目的,那应该带走的那个明明是她。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老女人窝在一张床上,一人举着一杯牛奶开始矫情。最后居然是赵湘北这个铁汉子先哭了,我忍不住骂她:“你个傻瓜,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我这只是个旅游签证啊!”
一直黑脸的橘子小姐终于妥协,她抱着我开始和我念叨,到了台湾要帮她买的哪个哪个品牌之类的。看着她如数家珍的样子,我的鼻子突然就一酸,不争气地掉起眼泪来。
“终于知道哭了,算你有良心!”
她们都知道,这次决定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无关乎是谁,只关乎我开始接纳。以前我总说,我会遭到报应,因为当初的辜负,所以注定难以幸福。如果这是赌局里的老千,这次我也要争一争。
(4)
临出发的前四天,我都没有去“散伙饭”,开始没日没夜的在家里赶稿。尽管我安慰大家这只是一个旅游签证,其实已经在心里暗暗下决定,我不想像当初那个女孩一样,到了期限就满怀遗憾的离开。我甚至固执地相信,大目不会让那个场景重演,而我忘了那一场戏,是属于上一个演员的。
到了出发的前两天,我接到了大目的电话,要我到店里去一趟。他不说我也会去,我要去和大家吃顿饭,在那里吃了那么久,第一次吃散伙饭,这主题着实有些悲伤。
到店里的时候大目正拿着吉他坐在台上,“我想窝在那张窗口一直看天亮可是不行呀朋友我急着回家乡家乡的贝壳一直躺在柔软的沙滩上你说怎么办我的北方姑娘天涯路远可是我又能走多远呢回忆漫长所以我四处流亡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你别害怕呀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大目说这首歌是为我写的,叫《都会好的》。他要回台湾了,爷爷来电话,那个他找了大半个中国的姑娘,现在就坐在他家门前的那片沙滩上。这哪里是都会好的,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已经不好了。他还想带我去那个小渔村看看,可我摇头婉拒了,我要看的那片海,现在已经有人尽收眼底了。
我很想告别得体面点,可还是不争气地中途离场了,后来听说橘子小姐将一大杯香槟泼在了大目的脸上,她这事干得比我更不体面。
第二天一大早,橘子小姐到“散伙饭”的时候大目已经离开了,他把我们一起做的风铃挂在了楼梯上。小魏说他在他房间留了东西给我,不出意料,是那个速写本。里面已经有了整整21张我的画像,坐在电脑前码字的我,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我,坐在地上穿贝壳风铃的我,以及各种时刻的我……
在本子的最后一页夹了一张照片,是那个在家等他的女孩,我仔细一看,她与我眉眼间竟是莫名的相似。
大目把他为我写的那首歌留在了房间的留言册里,这本子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橘子小姐说,这是倾诉口,也是往事垃圾桶。没想到第一个执笔的人,竟是为我留下的。
我很想拽着橘子小姐说,你看啊,我说什么了,我果然是遭到了报应,注定不能幸福的。可话到嘴边我又咽回去了,总不能让大家看出我有多失望吧。虽然我知道,此刻他们都对我充满了同情,只是怕我窘迫而非常默契的绝口不提。但无论如何,窘迫就是窘迫,一首歌一幅画,都洗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