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华灯以为家中侄子定是瞧不上金少君的。
年轻郎君与娇俏少女在孙府经营的一家酒楼中相见。少女格外冷漠,伏在食案上只管吃东西,郎君亲眼瞧着她吃光了盘中所有的菜肴,就连那碗人人都说有膻味的芜菁羊肝羹都被悉数入腹。
郎君问她:“少君娘子喜欢吃哪道菜?”
金少君沉默地指了指那碗肉羹。
“为何?”
非要郎君一问一答,金少君才说:“芜菁开胃。”
“那你不觉得此羹腥膻,难以下咽吗?”
金少君终是抬起眼皮,说道:“不觉得。”
郎君皮肤黝黑,模样平凡,与乡野埂间的那些田舍郎并无大致。他闻言面露喜色,甚至脸颊有些微红,只不过碍于模样叫人瞧不出来。他将自己食案上的肉羹又端了过去,上头撒着几片胡荽,询问少女能吃否。
金少君嗅着胡荽特有的刺鼻气味,拿起木匕舀了一口,遂而将饭食吃得干净。
郎君跽坐旁侧,看着冬日暖阳穿过雕窗落于她的眼睫之上,即便少女满目悲情但还是努力加餐饭。他好事农桑,知晓粮食为天下之大本,它不仅是人们肉体所需,更是心灵苦痛的慰藉。于是每做一顿饭食,总是希望有人能感同身受,五谷生长的意义又何尝不是人生道路上的风雨之事。
那一日,郎君颇有所获。
孙华灯在家问他娘子如何,郎君竟笑着说:“浮生一遇,幸甚至哉。”
孙华灯满脸惊诧,不可置信地复问:“她同你说了什么话,又做了什么事?”
“都没有,”郎君说,“就是很好的小娘子。”
孙华灯有些小心思,于是刻意揶揄:“这么好的小娘子举着火把要烧了人家府邸呢。”
“实乃性情中人。”
“她苦苦相恋表兄不得!”
“所遇非良人。”
孙华灯瞧着聪慧的侄子出去一趟,回来就生出傻态,不死心地问上最后一句:“小娘子一无所长,你也觉得好?”
“能吃饭食,便是福气。”
孙华灯彻底无言,真是各花入各眼,终究造化弄人啊。
孙府喜爱金少君,这让金家人深感意外。
他们如何都想不通刁蛮无理、不识礼数的小娘子竟然能讨到这么好的亲事,孙氏注重礼节,表明三年后可让金少君入府,但因着小郎君喜爱少女,便由孙华灯亲自将祖上传世玉珏送来以定心意。
金少君佩戴玉珏,名义上也算是孙府的新妇了。
三房金不染一家待此事尘埃落定后,便决意回长安。临走时周氏极不情愿,她跟着金少君旁侧嘀咕了不少话,大抵叫她不要将手中的钱库钥匙交出去,最好借助夫家之势站稳脚跟,坐上主家之位,话间还说需要她时,定能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金少君无言应着,待周氏走后没多久,金不染又偷跑回来仔细叮嘱:“从今以后,你谁的话都不要听,自个儿掂量。”看着孩子孤寂的模样,他深深一叹,“少时辛苦些,老来也不一定幸福,不管如何,还是珍惜当下罢。”
三房离开憉城的那日,阖府送别。
分明没有血缘之亲,也无浓厚情义,可巷中离别的一幕依旧让人心头凄凉。
金如晦看着金不染冲自己挥手,他喃喃出声:“三弟啊,要不留家过年吧……”
金不染面上有几分为难之色:“次兄,想我就托人写信,我便回来看你。”身旁周氏拢了拢衣袖,轻蔑地别过头去,都捞不到什么好,还不赶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