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经的话语如雷鸣般在林蒙耳边炸响,他的心中瞬间洞若观火。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文皇帝时代的原始文献存世,那些流传下来的资料,不过是历经沧桑的赝品,一次次辗转誊抄,留下的不仅仅是岁月的痕迹,更是无数笔误的累积。
徐经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继续激昂地说:“而今翰林院所藏,应是成化六年的复刻之作。我想,那些如同牛毛般密布的错误,并非三宝太监时代遗留的祸患,而是这些沉寂已久的文书,在无人问津中,由那些敷衍了事的抄写书吏一手造成的。于是,诸多细节被删减,错误层出不穷……”
“至于其他琐事,我徐经岂敢随意变动?然而,这一次西洋之行,关乎的却是数千名勇士的船队命运。他们承载着朝廷的重托,承载着无数家人的期盼,踏上征途,生死未卜。海图与天文,便是他们唯一的指引。哪怕是一个微小的误差,都可能将这数万人的生命推向深渊,我怎能不忧心忡忡,怎能不一一指出错误,奔波于兵部之间?然而,兵部却断然否认了誊写的失误,我前去向文史馆的侍学禀报,他却认为我多此一举,甚至……甚至……”
“多事?”林蒙轻笑,眼中却满是同情。他深知,翰林院文史馆不过是资料的整理者,而真正的责任归属兵部。即便出了问题,他们也无需承担丝毫干系。因此,那侍学的态度,也就不难理解。
兵部对徐经这个小小庶吉士的话自然不屑一顾,甚至认为他的行为是在挑衅权威。在他们眼中,兵部的存档资料岂会有错?誊写文牍虽由书吏完成,但核实之责却在官员之手。即便岁月流转,官员更迭,兵部也不可能轻易承认错误。
然而,徐经的坚持,却是出于对数千人生命的深切关怀。他不愿因自己的疏忽,让这些英勇的战士葬身大海。
“那个侍学,你可曾教训他一顿?”林蒙话音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徐经一愣,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之色:“学生……”
“有没有?”林蒙的声音变得严厉,如同雷霆一般。
在这波澜壮阔的传说时代,即使是最平凡的角落,也隐藏着不平凡的坚持与勇气。林蒙看着自己这位看似傻气却内心坚定的门生,心中不禁感慨: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坚持的土壤,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人,也有自己不可动摇的信念。
徐经本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但最终还是像战败的公鸡般老实交代:“哎哟,一拳就将那小子击倒在地,还想再给他来几下,幸好有人及时赶到,才没让这学生再酿成大祸,否则……这学生可是给老师丢尽了脸面啊……”
徐经愧疚的神情,让林蒙长舒了一口气,他轻松地调侃道:“说吧,既然揍了不就得了?你把他打趴下,还用得着找借口?丢人?我在这世上,除了不怕死,就最不怕丢人现眼了!现在我问你,你确定兵部誊写的海图有误?”
“这可是家传之学,我祖辈历代都对宋元及明初的古籍进行了详尽的研究,几乎每一本古籍都能佐证,甚至还有随三宝太监下西洋的船工留下的宝贵记录。我祖辈曾专门搜集这些资料,徐家世代研究天文地理,挖掘那些世人忽视的古籍,不敢说绝对正确,但每一个结论都建立在坚实的证据之上。”
林蒙听后心中释然。
虽然他对世界地图有个大概的了解,但对海洋的航道、洋流、季节、气候,以及众多岛屿的详细信息,却是一窍不通。
徐家世代研究这些,可以说是闲得无聊,但也从中可以看出,他们家族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早在下西洋之前,大汉的先民们就在四海留下了无数足迹,将丝绸和瓷器运往世界各地,又将各国特产运回泉州等地。上一世,人们在南海打捞出的一艘宋朝沉船,就出土了超过一万三千套瓷器,可见当时私人出海经商已是普遍现象,规模之大令人咋舌。
一万三千套瓷器,加上其他货物,这只是单艘商船的装载量。若非商人们早已熟悉航线,又怎敢一次性携带如此庞大的货物出海?要知道,出海经商若只是小规模,倒也罢了,但大规模出海,就说明当时的人们早已掌握专门的航路,并对目的地了如指掌,否则,他们怎会如此大胆?
林蒙突然问道:“那个被揍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姓王,名叫不仕。”
王不仕……
真是个个性十足的名字啊。
林蒙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轻松地说道:“知道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