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敬的记忆长河中,林蒙的身影总是如影随形,时而令他眉头紧锁,时而令他心绪难平!
林蒙,这个小小的宦官,在他心中投下了深深的烙印,既是阴影,也是成长的磨砺。
他正仰头凝视着萧敬,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眸中,捕捉到了萧敬眉宇间流露的一丝忧郁。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鼓起勇气,继续汇报:“东厂的消息灵通,今日正是收获土豆的大喜之日,太子殿下与新建伯等人,选定了吉时,将开启这场丰收的盛典……”
“嗯。”萧敬微微抬头,终于从林蒙的诉说中回过神来。
宦官们对农历的信仰近乎迷信,他们认为顺应天时才能趋吉避凶,只有虔诚地信仰,才能在来世获得完整的生命,成为真正的男人。
萧敬略一沉思,便明白了“吉时”所指,不过是两个时辰后的光景。他沉吟片刻,眉头微蹙,陷入了对时局的深思。东厂屡遭陛下责问,此次若能及时汇报,展现东厂的不凡能力,便能洗刷前耻。
此刻,个人恩怨并非当务之急。
心念一转,萧敬立即吩咐:“传令!”
一众宦官早已在门外恭候,一听萧敬的呼唤,立刻鱼贯而入。
萧敬询问:“陛下现在何处?”
一名宦官答道:“此刻,陛下应在暖阁与几位大臣商议国事。”
萧敬犹豫了一下,是否应该稍后再行禀报?但转念一想,时间不等人,及早禀报,才能在陛下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若是再次错失良机,东厂的脸面将尽失。
萧敬果断下令:“前往暖阁!”
…………………………
寒风凛冽,然而暖阁之内却温暖如春。
身穿轻袍的弘治皇帝,安静地坐在御案之前,他近日身体微恙,咳嗽不止,却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喝了一碗驱寒的汤药,便觉得好转许多。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欧阳志的话语——辽东的军民,他们何其艰辛?
是啊,辽东的百姓苦,西山的矿工苦,天下的百姓又何尝不苦?想到此处,弘治皇帝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忧虑。
他凝视着刘健、谢迁、李东阳、马文升,以及被召见的翰林侍读学士沈文。
沈文前来汇报诏书撰写的情况,陛下要下敕命,赞颂欧阳志的英勇事迹,但如何措辞,这位学士却感到棘手。
就在这难得的寂静中,弘治皇帝突然开口:“众卿家,追溯至三皇五帝的时代,又当是怎样的景象呢?”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深远的思索,令在场的文臣们不禁一愣,没想到陛下竟有此雅致。
当沈文一提到三皇五帝的盛世景象,他的双眼顿时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几乎是在热情洋溢的快语中描绘出一幅幅动人的画面:“那是个天下太平、圣君明德普照的时代啊,百姓们不仅知书达理,而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简直是人间仙境,让人神往不已。”
这,简直就像是书生们笔下的经典桥段。
然而,弘治皇帝却如同打破宁静的惊雷,出人意料地问道:“那时的百姓,他们能吃得饱吗?”
沈文一愣,片刻后才缓缓回答:“陛下,想来……应该是可以的,圣君在上,百姓又怎会忍饥挨饿呢?”
弘治皇帝长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看样子,朕并非那圣明之君,或许是个暴君,否则百姓们怎会面带饥色,生活苦不堪言呢?”
沈文一时语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堵闷。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场关于往昔辉煌的学术探讨,却不想被皇帝陛下这般一语道破,让他差点哑口无言。
弘治皇帝却轻松一笑,转而又问:“那么,三皇五帝之时,百姓们虽能丰衣足食,可如今为何人心不古,连基本的温饱都无法保证?这‘三皇五帝’的故事,是否只是后人的夸大之词?”
这一问,如同石破天惊,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自古以来,任何学说或宗教最忌讳的就是质疑。因为世间的学问总有漏洞,从未有完美无缺之物。因此,大多数学派或宗教都会采取压制质疑的方式来维持自身的权威。
但若遇到一个不屈不挠的质疑者,比如……这位皇帝陛下。
沈文涨红了脸,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内心苦涩,不知该如何回应,总不能真的说陛下是暴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