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残已经做好了检查,月要带她去逛北京城。政治、经济、文化种种都以此马首是瞻的北京城,阿残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把玩着刘凝波送她的自动手杖,使劲甩开,让它变成一根长而笔直的棍子,又不厌其烦地收拢来,让它变成折叠伞般大小。
阿残不愿意动身,蓝青便也不能出去走走。颐和园的风景再美,她都不能去观光。她得守着阿残。她不能让阿残牵累了月,于是拼命撺掇月跟随白若昭去爬长城。
打开电视机,让阿残听一听电视节目,蓝青歪在床上假寐。眼睛闭着闭着,便就入睡了。经过一个半天的检查折腾,阿残也累了,不一会儿便在电视节目的播报声里睡过去。
给两人盖好被子,将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月才放心地和白若昭去逛街。
北京的大小景区,月基本都去过,所以并不想故地重游。虽然长城还没有去过,但是月嫌远,天也已经是下午时分,如果在长城兜一圈再回来恐怕要入夜,月不想丢下母亲和阿残太久,于是她对若昭说:“在街上走走就好。”
“那我带你去菜百。”
菜百在宣武区广安门内大街,金碧辉煌的柜台内,各种足金、千足金饰品、摆件、金条、铂金、钻石、翡翠、白玉、珠宝琳琅满目,晃得人亮瞎眼。正值婚庆季,钻石月推展,白若昭挑了一对名为“为爱闪耀”的情缘钻石特价对戒,和月一人一只。对戒款式简洁大方,男款就是一只白金戒指环,戴在指面的部分撒了几粒细小的钻石,女款不同的是嵌了一颗克拉大点的钻。
“小气鬼,就给我买特价的啊?”月故意撅着嘴,她挽住白若昭的手走出菜百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抱怨着。
“特别的价格献给特别的你。”白若昭油嘴滑舌的。
“可是不觉得这款式有点忒简单了吗?”月的声音很脆,发起嗲来令人浑身都酥麻。
“钻戒简单,爱情奢华就好了啊!”白若昭侧眼看月,月假装生气的模样娇俏可人极了,他的唇边不自觉便流露一抹疼惜的笑意。
“油腔滑调,就会给自己找借口。”
“等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就给你买个钻石,用吨做单位的,压死你这个贪心的小丫头片子。”白若昭说着,亲了月的脸颊一下,便嬉笑着向前跑去。
月羞赧,跺着脚追赶他:“大街上呢,你又占我便宜!”一不小心就把脚给崴了,“啊”的叫了一声,便蹲在路边。
白若昭听见月的叫声回头一看,见她正蹲着,脸上现出疼痛的表情,一手使劲摁在脚踝上。他连忙折回身子,跑到月身边,问:“怎么了?”
“脚崴了,都是你,每一次都要让我追。”月半嗔半怪。
“谁叫你以前让我追得那么惨啊?愚公移山也不用花我那么多年。”白若昭一边帮月揉着脚踝,一边和她打趣。
“那是因为愚公感动了天神,天神派两个大力士来把那两座山背走了好不好?”月争辩道。
白若昭忽然盯住她,挑了挑眉,一转身,半伏着身子,拍拍自己的背道:“我也可以做大力士,快上来。”
“切,你这么瘦弱。”月撇了撇嘴角。
“你也没有山那么重对不对?我这个文弱书生背你这个公主,游刃有余。”白若昭抬着杠。他终于背起了司徒月,缓缓走在北京街头。许多行道树,叶子稀稀拉拉地落着,一片两片的落叶有意无意飘在他们头顶。司徒月趴在若昭背上,她的手环着他的脖子,脸嵌在他肩上,她的目光飘向路的尽头,他们正在走向幸福的路上吧!幸福有多远?就在那里,应该不远……
方逸伟已经搬到八尺门18号。他每日按部就班地工作,持续地加班,深夜拖着政务的疲累回到家来。刘凝波白天写作,晚上就煮了好饭好菜在家里候他。他们已经过上最普通最平凡的夫妻生活。方逸伟说:“等我不忙的时候,我就和你去领证。”刘凝波说:“好。”
一周左右,终于等到了阿残的复查结果。急性骨髓性白血病,虽然知道大概会是这样不好的结果,但将化验报告单拿给医生诊断的时候,月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现在,这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站在医院的大厅里,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流,月几乎有了一瞬感官失灵的错觉。她听不见身旁鼎沸的人声,看不见形形色色的人群,甚至她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就那么混沌着,茫然着,直到若昭重重握了握她的手。还有若昭,还有若昭。月的泪一瞬间就从眼眶里迸落下来。为什么命运对阿残这么不公平?一出生便双目失明,看不见世界的任何流光溢彩,这已经够残忍的了,现在又患了白血病。
她随时都可能死去,即使不能用双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精彩,用耳朵听,用双手触摸,感受这个世界流动的生命也是好的,可是现在命运居然连这样卑贱的渴求也要剥夺。不,她不能让阿残死去,她要救她,她要让她活下去。就算看不见,也要活下去。
白若昭紧紧地抓住月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就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块。她的脸煞白如纸,黑如点漆的眸子变得呆愣愣的,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惊吓。他心疼地用手抚摸她的面颊,道:“不要担心,白血病虽然可怕,但是医生说了阿残不是无药可救,可以化疗和移植骨髓。”
“可是三十万,我去哪里找那三十万。”月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不是还有我吗?你总是在金钱上和我撇清关系,难道我对你的爱就那么不可牢靠吗?三十万虽然数目不小,但是让我来想办法,好吗?”白若昭虔诚地看着月,他的眉宇间散发着淡淡的忧愁,月抿着唇,半仰着头看她。从高中开始,他就喜欢她,这么多年一往情深,她早将自己当做他的人,所谓非君不嫁。
“钱会有办法的,现在关键是要先做骨髓配型。”若昭道。
月点头,唇上渐渐有了血色,“我和阿残是孪生姐妹,我想我的骨髓一定能和她配上型。现在这种情形,是不能再瞒住妈妈的了,只是阿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不然她那么激烈的性格只怕会失控。”
回到酒店,蓝青抓住月的手,紧张地询问检查结果,见月眼底依稀有泪痕,便料到情况不乐观。阿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杖,她似乎在侧耳倾听,感受着空气里不一样的氛围。脸上是肃穆的神情,眼睛一动不动的,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而她的面前只有一片讳莫如深的黑暗。若昭向月和蓝青使了使眼色,蓝青只能生生咽下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而月清了清嗓子,佯装欢快地过去拉住阿残的手,道:“好了好了,终于没事了,一块石头落地。阿残,你没事。”
“我没事,你这么高兴做什么?怕我拖累你吗?又瞎又病的姐姐,会牵绊你找个好人家的,”阿残的嘴角扯着一抹冷笑,她尖酸刻薄的语气令月“刷”就变了脸色,阿残却一点没有打住的意思,“可是金家大公子貌似并不嫌弃,司徒月是个多么美丽的姑娘,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白家公子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的,也是他要娶的人是你,不是我阿残,所以嫌弃我做什么呢?”
“你太过分了!”白若昭再也忍不住走上前拉过月,对阿残道:“你有残疾就可以随意地伤害别人对你的好心吗?”
“好心?”阿残的冷笑更浓烈了,“相比好心,我更想要一双好的眼睛。”阿残说完就木雕一样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蓝青心里像滚过一层油。她酸楚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愣愣地失了神。她是个无用的母亲,生了孩子,却不能给孩子带来幸福。阿残已经是个极度的悲剧,她只希望上天能够优待她的月。她把目光晃悠悠地投向月,若昭正拍着月的肩,示意她不要把阿残的话放在心上,而月愁眉苦脸着。她本来就不会过多地和阿残计较些什么,哪怕她用再犀利再刻薄的话奚落她,她也不会还口,现在阿残得了白血病,她更不会生她的气。她只祈祷阿残能够好起来,祈祷阿残能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