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回来后,约晏轲在一起两个人喝点酒,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苟先生和自己心中的疑惑,希望晏轲能如实相告自己的身份和来历。晏轲见大宝坦诚,也就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在太原战场上当了逃兵的过程说了出来。但他没有继续透露太多,因为他觉得大宝知道得越少越好,这样才能不连累大宝。
大宝对晏轲隐瞒自己是逃兵的事实不以为然,笑道:“原来兄弟是以为当逃兵丢人而不和我说,这有什么,我也是逃兵,这样看来,我俩更有缘份了!还有,你和我不一样,没什么牵挂,为什么还非要去政府当汉奸?”
晏轲道:“虎哥他们遇难后,我就心灰意冷了。我现在也确实没地方去,但人总要活下去。这几天和你们在一起,我觉得挺好,只不过想和你一样,老老实实上个班,总不能一直在你家白吃白喝的。”
大宝听后,叹了口气说:“和我一样有什么出息,我是为了我爹和我妈才回来的。如果有机会,兄弟绝不能沉沦于此地。当然,作为男人,你的想法我能够理解,也非常支持,那我们就一起当个好汉奸吧!”
大宝随后找机会和苟先生说了一下晏轲的情况,苟先生沉默不语了一阵,然后张口说道:“也罢,当初我也是想让小晏留在太原,并给他找个工作的,正好,这白老五的顺风车不搭白不搭。”
苟先生和言悦色地找晏轲谈了一次心,表示依旧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只是当今太原形势,暗中波涛汹涌,大家都要小心行事,防人之心不可无。
苟先生对晏轲说道:“虽然这些日子你学了不少字,进步很快,但总的来说才刚刚起步,市里那些单位大都是文职部门,你去不合适。我想了几天,觉得你唯一可以去的是邮局,但那儿也需要认字啊,要是送错了信,可能会耽误了大事。”
晏轲曾经听说书先生说过,过去的“邮差”就是包打听,什么地儿有什么人门儿清,如果自己到了邮局,说不定就能结识几个“达官贵人”,打听到那木村和沈一秋的下落。于是急忙说道:“伯父,这些天我在您家里也认识不少字了,以后我还会继续用功,您就让我去邮局吧,我绝不会让您失望!”
大宝也劝苟先生道:“那信封上没多少字需要认,一些常用的姓名他也能认得了,再说了,我以后还会继续教他。您就让他去吧。”
苟先生想了一想,觉得也是:那些邮差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年轻人接受能力强,是要放出去锻炼锻炼,明天我和邮局打个招呼,让总管关照关照,只送市里的信,那些乡下的邮件就不要让他送了。
伪太原市政公署过旧历年不放假,上班的人倒也积极,晏轲和大宝都去新“单位”报了到。大宝一去治安大队就领了身警察服,穿在身上心中老大不痛快:“这身衣服哪有军装威风!唉,从今天起,老子在人们眼里就是一名汉奸了。”
大宝的任务就是每天在几条街道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国民党、共产党的奸细或可疑分子,顺便也可以抓抓小偷、管管吵架什么的。大宝心道:“老子以后就每天去出个勤,在街上溜溜,至于什么可疑分子,又关我什么事?”
晏轲是苟先生领着去邮局报到的,苟先生对邮局总管强调说:“这个小伙子是白市长特批进来的,对太原的路段什么的还不熟悉。我们机关的信一般送到门岗那里就行了,相对简单些,总管暂时就派他专门给机关送信好了,小伙子初来乍到,还请总管派人好好教教他。”
总管听闻是白市长亲自安排的人,不敢怠慢,拍着胸脯道:“苟科长请放心,咱们这儿的邮差个个都是我调教出来的,你看我们这儿的老史,原来就是个乡下来的大老粗,现在可是我们这里的精英模范,放心,我让他跟在老史后面几天,用不了多久就是行家。”
苟先生了总管的表态后很满意,临走特意叮嘱晏轲要低调,为人处世不可张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不要招惹其他人,另外继续抓紧多认字,否则也对不起“大学生”这个名头。在外面如果受了欺负,能忍则忍,不要轻易说认识苟科长甚至白市长。晏轲一一表示听从。
苟先生迟疑了一下,继续对晏轲说道:“工作了,就要学会独立生活,到时我给你在邮局附近找个房子先住下来。”晏轲一听,这是下逐客令的节奏啊,他可还得从苟先生那里打探木村俊树的消息,可不能轻易离开大宝家。
晏轲脸上现出恳求的表情,假装可怜地说道:“伯父,我在太原没有亲人、朋友,自从遇到您、老夫人还有大宝,感觉自己有了家。再者,我打小没文化,却有幸遇到您遇到这么有才华的大学教授,学到了许多别人一辈子也学不到的知识,我舍不得走。我可以出房租,还可以帮着做饭,求您别赶我走。”
苟先生听得晏轲这一番既带着吹捧拍马,又带着道德绑架的说辞,一时也无法拒绝,这孩子人勤快、嘴巴甜,很招人喜欢,这段时间教他念书识字,让苟先生又找到到在学校当教授的感觉,晚上喝点酒、说说话,其实也很快乐。他微笑着对晏轲说:“我不过是提个建议,不是赶你走。你愿意留在我家,那再好不过。”
这些日子,晏轲与大宝的友情也日益深厚,逐渐无话不谈。有一次,大宝喝多了酒谈起了女人,说:“我在部队时看上了野战医院的一名护士,她叫马南南,后来没了消息,所以我才下意识地给你起名叫南飞。”这句话让晏轲又想到了沈一秋,他这些日子通过侧面打听,并没有打听到木村俊树和沈一秋的消息。
晏轲和大宝都是吹牛逼的好手,喝了点酒以后更是互相扯淡,自吹自擂。大宝说他曾和警卫排长一起摸进鬼子营房,干掉2名鬼子后又神奇地全身而退。晏轲则表示不屑一顾:“你那个确定还可以,但也不算什么,我可是孤身一人,从交城监狱里逃出来的。”
大宝笑道:“你这个牛逼我可不敢吹,在山西谁不知道交城监狱?那就是个阎王殿!你小子被抓进交城监狱这事我绝对相信,但你从那逃出来我绝对不信!而且那地段地形复杂,如果没有当地人带路,就算把你放出来,你都不知怎么走出去。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进去的?”
晏轲见大宝不信,有些着急,便将自己当了逃兵以后,带着班长被警察抓住的那段经历加油添醋地陈述了一番,还把那交城监狱的周边环境,内部构成等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番,甚至还提到了几个狱卒的姓名,当然,在监狱里的那些事则是他胡乱编的,那一通天花乱坠竟让大宝将信将疑,目露神往之色。
大宝笑骂道:“好你这小子,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啊,问一点才挤一点。”由于在大宝眼中,晏轲已将牛逼吹到了极致,因此提议散了睡觉。晏轲正色道:“我把你当兄弟,你可别出卖我,这事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大宝心想:“甭管这小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事的确不宜外传。”于是当即答允下来。
喝完酒、吹完牛逼一身轻松,晏轲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他做梦都没想到,他吹的这些牛逼日后会给他带来大麻烦,差点要了他的命,更是几乎改变了他的一生。
太原是邮件往来的枢纽,所以邮差的工作量相当大,按照苟先生的意思,总管每天给他安排的是给太原市政公署的几处机关单位住户送信,他的顶头上司则是“资深邮差”老史。老史是个热心人,时不时还带他出去喝点小酒,顺便熟悉一下太原的大街小巷。
尽管这份工作待遇相当不错,比一般的公职人员要高不少,但这并不是晏轲留在太原的目的。如今,苟先生对他有了提防之心,想要通过苟先生再探听木村俊树的消息恐怕很难了。于是,他每天早早来到邮局领出信件,借着送信的机会不停悄悄打探特务机关的消息。遇到有日本兵站岗的地方,他会假装不经意地远远观察一番,但他很快就发现,有日本兵的地方,戒备非常森严,根本无法接近。
由于担心和木村俊树不期而遇,他在送完信后,便会脱了制服,把遮耳帽子稍稍斜过来戴上,这样可以遮住自己的脸。他曾经暗中跟踪过一个看起来像特务的人,结果发现却是逛窑子的。
就这样过了日子,晏轲依旧一无所获,但寻找木村俊树和沈一秋的念头一刻也未在脑中放下。
这天上午,晏轲照例领了一大袋子邮件,跨上自行车哼着小曲往城南的市政公署几个派出机构那里去送信。突然听得后面有人在喊:“让开!快让开!”晏轲回头一看,一名车夫衣着单薄,拉着一辆黄包车快速跑来,路人行人纷纷躲避。
黄包车上坐了一名青年,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像是名刚从学校出来不久的学生,他探着身子不停地对车夫说:“慢点,慢点。”但车夫毫不理会。黄包车路过晏轲身边时,黄包车的车轿稍稍蹭了下自行车把,让晏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好在他反应较快,迅速跳了下来,自行车倒了,邮件散了一地。
晏轲忍不住冲着车夫的背影大骂:“他娘的,奔丧啊!”,这车夫一边拉着车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怒目而视,看样子是想骂回去,但看到晏轲身上的制服,还是有所顾忌,就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跑,一会儿就奔出老远。
晏轲快速扶起自行车,收拾好邮件,立即骑车往前追,他本身其实也并不想把那车夫怎么着,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吃了哑巴亏,面子上过不去——好歹我他娘的现在也是在衙门当差,可不能这么怂,让这么多人看笑话。
晏轲收拾邮件耽误了点时间,所以没有跟上那黄包车,四处张望之下,看到某个拐角处好几辆黄包车停在那里,其中一辆似乎正是刚才那辆。那名学生一样的青年,被几名车夫围着,似乎正在争吵着什么。
晏轲好奇地走上前,其中一名车夫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把揪住了青年的衣领:“一块大洋!”那青年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不是太贵了?我今天没带大洋,只有一百五十个铜板。”车夫恶狠狠地道:“老子车子都损坏了,少一个子也不行,没钱你用身上的东西来抵!”
晏轲看这些车夫在欺负一个文弱书生,气不打一处来,把自行车停在一边大声说道:“你们抢钱啊?拉一趟黄包车要一块大洋?”然后指着那车夫道:“你他娘的把我撞倒了,怎么赔?”
那车夫一楞,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来的是狗还是耗子?老子车子被你撞了,没找你赔已经很给你们当差的面子了,怎么?欺负人是吧?”说完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的刺青来。另外几个车夫也放开那青年,朝晏轲围了过来。
那青年十分惊恐,但晏轲什么场面没见过?要是露出几个花纹就能唬到他的话,还怎么在人前吹牛逼?他冷笑道:“少他娘的在这里装斧头帮,有本事把裤子脱了,在大腿那纹的才正宗!赶紧收五十个铜板滚蛋!”
那车夫闻言一楞,感觉这纹身吓不倒晏轲啊。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又有几辆黄包车拥了过来,那车夫心一横,凶相毕露:“你他妈少管闲事,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揍!”说完也不理晏轲,继续逼向那文弱青年,晏轲想上前,却被另外几名车夫挡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