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主任,”李先生身子坐直些,忙着宽慰她道:“我们说好的,我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再麻烦你,不要麻烦别的病人。”
“小秦,你看李老这么通情达理,就不难为你了,”梅主席笑道,“不过呢,我这里可是有个小要求。今天我们给李老带来了些特殊的东西。这眼看着探视时间就过了,能不能给通融一下。”
“领导,您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李老今天精神好,各项指标也都平稳,您就是别让他太累着了。”
秦主任言毕便回高干病房了,这边梅主席唤进了提着一只大公文包的秘书。
“这些都是市里档案管的材料。上次我请馆里拿出几张给李老看了。这次我和市领导提了,这些材料其实原本是李老家里来的,西蒙斯教授又对这些历史感兴趣,咱们也算是特事特办,全都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她看着西蒙斯教授半是兴奋半是疑惑的神情,手拍了拍公文包说道:“不过呢,市上领导也嘱咐了,还得烦劳李老和西蒙斯教授。”
“这里面好多老照片,本来都是珍贵的史料,可缺了注释,还得请李老给辨认一下。另外呢,就是要麻烦西蒙斯教授在美国给宣传宣传自贡的历史,特别是二战这一段。”
“这些正事有他呢,”西蒙斯教授指指我,诙谐地说道,“我只管看和听,记啊,写啊这些累活都交给小同志。”
梅主席的公文包里有上百帧老照片,大多是三十到四十年代所摄。我拿着照片,一张张让李先生过目。他这天确实精神不错,记忆力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晰,照片的内容、背景、来龙去脉都能一一道来。
吃过饭,我们原本想让李先生休息,可他却是愈发地精神,要过了剩下的照片,接着看了下去。
“欸,又是一张我爸爸的。”西蒙斯教授惊道,手指着压在几张西洋法治碱照片下面的一张人物侧脸。
我将那张照片抽出来,却原来是一位穿着美国空军夹克服的青年男子正在给几个中国小孩子发糖果。我见过西蒙斯教授办公室里他父亲的照片,自是知道这是当年的内森。
李先生拈起照片的一角,屏息细看,时不时又端详下面前的西蒙斯教授,却是不语了。
“内森,你那时候还没受伤,”沉默半晌后,李先生喃喃地说道。
“爸爸那时候还没跟妈妈在一起?”西蒙斯教授问道。
这一问倒是让李先生一怔,嘴张合几下,才笑道:“他们不在一起,那怎么会有你啊,内森?我以前在剑桥,不是还见过你父母?”
这边我和西蒙斯教授还正诧异,倒是梅主席看出了些端倪。她起身来到病床近前,指着西蒙斯教授,柔声问道:“李老,您看看,这是谁啊?”
“那我还不认识,”李先生答道,“他叫内森。”
这回答让我放下了心,李先生大概至多是口误。谁知,他又开心地笑道,“他是我的外甥女婿啊。”
此后大家话都不多,李先生不久也累了,梅主席就叫了我们退出去。
“李老几个星期前头脑还特清楚,现在这个情况怕是不好。”她他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道。
“那天会诊,我听医生说有可能是肝部的肿瘤引发的?”我谨慎地问道。
“嗯,胆红素排不出去,在血液里积存,对大脑就有影响。”梅主席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会诊的情况院长也和我讲了,李老的情况还是很危重的,你们心里都要有准备。”
我这边奋力地点点头,而那边西蒙斯教授却是只看向了窗外,一语不发。
“小老弟,咱们再说两句,让小易先进去。”梅主席,边说边示意西蒙斯教授和随她一起走走。
看着他们背影走去,我暗自叹道所谓一物降一物,这西蒙斯教授在医院里总是别扭,却也是只有梅主席能说通他。
半小时后,西蒙斯教授回到李先生病房。见着我,他耸耸肩,指着自己的头,轻声说道:“我被洗脑了。”
见我有些诧异,他狡黠地笑笑,夸张地说道:“哦,应该说领导给我做思想工作,对不对。”
我尴尬地笑笑,忙着起身把靠病床的椅子让给他。他却是压着我的双肩让我坐下:“你别急,我回去收拾收拾,今晚咱们换换。你去招待所帮我整理数据,我在这儿陪舅公。”
“那行吗?”我担心地问道。
“怕我撑不下来?”他笑着问道,“我不是说过,比这苦得多的地方我都去过。”
“要说这个梅主席还真是厉害,”西蒙斯教授言语中透出了由衷的佩服,“早上她去我那儿,用这些老照片引诱我过来看舅公。刚才呢,她换着法子,看我怎么反应。你猜最后她怎么说?”
见我满面好奇,西蒙斯教授自己却也是颇为得意,赞道:“真是高明!你将来说不准也用得着。她看那些孝道啊,注意影响啊的说辞对我没用,就说既然舅公把我认成了父亲,那就随着他,这样不就能知道很多父亲以前的故事了吗?”
到了晚饭时间,李先生仍是不见醒来。能看出来,西蒙斯教授心里也有些没底了。他这一夜陪下去,也说不准李先生是否会醒过来。可是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他自然是不愿在晚辈面前示弱,只是轰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