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问完,便看到了慕岁宁看似温婉,实则全是了然与纵容的目光。侯夫人心中微微一滞,慕岁宁当然是极好的,即便发生这么多事,回想起来,也没有任何女儿、儿媳能比得过她,她是那样的体贴、细心,大方又聪慧。即便是现在,她明知道自己要利用她,她也选择了容忍。“岁宁……从来都很好。”祁天逸出声。明明他最不该说这样的话,不仅置慕岁宁的名节于无物,更伤了莫穗穗这个正妻的体面,可他仍是不由自主的,回答了。他殷切而炙热的看向慕岁宁,慕岁宁却似没看到一般,顺手还为侯夫人的计划添了一把火。“夫人愈发爱说笑了,祁少夫人尚在这儿呢,听闻她是克扣了些夫人的吃用,但到底是要为侯府诞下子嗣的夫人,您与天逸公子岂能不顾她的颜面呢?”“是我的错。”侯夫人忙又拉起脸已经僵硬的莫穗穗的手,温柔道,“你也是辛苦的,才刚刚小产,便忙着与天逸完婚,又接手了侯府这么大一家子的庶务,实在是个贤孝的。”莫穗穗的脸已经不能用僵硬来形容了!她死死攥着侯夫人那干枯如鬼爪的手,侯夫人也同样这般攥着她,“这次的生辰宴,从头到尾,可都是穗穗替我操持的呢。”宾客们看不出她们衣袖下这点较量,只觉得侯夫人是病糊涂了乱说话,又见她并非是要跟莫穗穗过不去,便都笑着打起了哈哈。祁天逸始终看着慕岁宁,见她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分给自己后,轻轻咽下牙间咬出的血沫。他已经察觉到莫穗穗身上的古怪之处了,却始终无法更进一步知道胸腔里似乎呼之欲出的真相。可他确定,不论知不知道真相,他都待慕岁宁不同了。那不是年幼时救命之恩的朦胧感激,也不是对她美貌的觊觎,而是一种重新认识她般的欣赏和不敢深思的爱慕。他小心翼翼的、卑鄙的,渴求她。但慕岁宁不屑一顾。“我差点忘了。”侯夫人一副病糊涂了的模样,关切的问祁天逸,“天逸,你将你的生母接入府来了吗?她虽是当年铸下大错,将你与云宴交换,叫你占了云宴的富贵荣华,可她到底是你的生母呀!”“夫人忘了。”慕岁宁提醒道,“白姨娘已经被皇上下令轰出侯府了,以后也是绝不敢再回来的。”否则便是违抗皇命,要砍头的。宾客们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那不言而喻的笑容流转,叫祁天逸的眸色微微沉了沉,却仍是克制的道,“母亲想必是乏了,可要去歇歇?”侯夫人另一只抓着慕岁宁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旋即笑起来,“好啊,天逸和穗穗扶我去吧。”莫穗穗纵然再不乐意搭理自己这个刻薄的婆母,此刻也是要笑盈盈答应的,毕竟在外人眼里,她就是这样善良大度的嘛。况且,侯夫人这身子骨,本也活不过这个月了。“母亲慢些走,穗穗扶您。”莫穗穗对这个将死之人十分大度。慕岁宁也顺势要抽回手,侯夫人却忍不住抓住了她。仔细回想这十几年,从父母离世后,她获得的一切敬、爱、孺慕与依赖,全都是假的。兄嫂嫉恨她,即便她源源不断将侯府的银子搬回娘家去,可他们仍怕自己会连累她们。侯爷虚情假意,他心中所爱,只有白氏那个贱人。儿子呢?三心二意,假意敬奉着她,却早早与自己的亲娘相认,不告诉她真相,任由她孩儿的尸骨在荒山野岭叫秃鹫叼食。其他人更不必说了,莫穗穗这个小女孩,她从第一眼就看出她是个薄情寡恩自私自利之人。唯独慕岁宁,这个失了母亲,又失了身份,仓皇而悲伤的小女孩儿,不安的来到侯府后,将她这个侯夫人的虚情假意当做真情,所以也对她全心全意的敬爱,孺慕,仿佛她才是她的母亲。侯夫人拉着慕岁宁的手,她还记得她是如何牵着这双小手走过满是游鱼的廊桥,穿过开满迎春花的垂花门,又如何为她披上嫁衣,送她走入喜堂的。侯夫人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一句对不起,可眼底湿了湿,到底没说出来。她今日要为她那苦命枉死的孩儿报仇呢。是断不能失态的。我儿,我儿啊,娘今日要给你报仇了。她松开了慕岁宁的手,由祁天逸和莫穗穗搀扶着,一步步往外而去。走时,还不忘问一问祁天逸,“你又去给白姨娘送银子了吧?很好,她是你的母亲,你是该先孝敬她的。”“你说没有侍疾于我床前?没事,我将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强求你伺候我的,白姨娘才是你的亲娘,如今被赶出去了,你更孝顺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听闻穗穗最近还强占了清欢的嫁妆啊,这可不好,回头还回去吧。”就这么絮絮叨叨,把莫穗穗和祁天逸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全都抖落了出来,所以宾客们是听得津津有味,祁天逸尚能维持表面的平和,莫穗穗的脸却几乎是绿了。“真想不到,他们私底下竟是这种人。”“侯夫人病成这样了,谁知道是不是说胡话?我瞧着天逸公子倒是孝敬的很,一句也没反驳呢。”人群议论着朝外而去。宴会么,吃饭的时间还没到,自然是到处走走看看,三五结伴玩一玩才对劲。慕岁宁不打算去游玩,她想去琢樱院看看长嫂。刚走到琢樱院附近,还未走到桥上,手腕忽然被人抓住,“来看场好戏。”慕岁宁还未说话,就被祁云宴轻揽着腰,藏身到了一侧的大树上,跟大树上躲着的洛白面面相觑。但洛白不愧是慕衡风训练出来的死士,脸上一丝惊讶或是尴尬的表情也没有,便乖觉的换了一处藏身。慕岁宁脸颊火热,瞪一眼祁云宴,什么热闹非得来树上瞧!但很快,她就顾不上这一丝尴尬了,因为有人从转角走了出来,并恰好在这树下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