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过后,临近新年。新的一周如期而至。时尚版的每周例会又没开成,TarcyWu北京出差,没有时间。回静安影棚途中,林眠忽然瞅见街边有卖蜂蜜凉糕,车速太快,大字一闪而过。来不及细想,她忙让司机彪哥靠边停车,然后一溜小跑奔过去。一辆半大的三轮车,架着透明玻璃框,蓝底白字招牌——清真蜂蜜凉粽子。这可是地道的凤城小吃!寒冬腊月的,没想到魔都居然有卖!还离老远,林眠激动地搓搓手,跳起脚,扬声高喊:“老板!来一份双拼!”凤城话无缝衔接。老板抬起头,“么麻达!”她盯着老板用细棉线将凉糕切成薄片,不忘多添上一句,“多加点玫瑰!”豆沙芝麻和白米凉糕混合,浇上浓郁的玫瑰汁,口感一半软糯,一半劲道。装盒打包付钱。林眠猴急,拿牙签扎起一片送进嘴里,登时热泪盈眶。乡愁的味道。-过去,她还无法感同身受,为什么诗人笔下的乡愁格外动人。仓颉造字,为什么会用“五味杂陈”来描述人生。白米凉糕清甜,她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味蕾会取代记忆,替我们品尝岁月蹉跎。-趣可从来没有秘密。林眠要回凤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她拎着袋子进来时,走廊没开灯,阴天黑黢黢的。直播间气氛明显压抑,她刚一露头,所有人眼神犹豫,欲言又止。“蜂蜜凉糕,都来尝尝,和凤城卖的味道一样!”林眠压下情绪,热络招呼大家。众人围过来。“我就想着这一口呢!”她解开包装袋,把餐盒转向大伙,“尝尝看好不好吃。”没人说话,大家像哑巴一样,各自扎起一块,无声咀嚼。像极了学生时代,老师提出问题,教室里突然安静,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想举手,没人敢开口。仿佛每个人内心都在默默较劲。林眠了然,却无能为力。-“这么迫不及待想回凤城啦。”苏西胆大,伸手又扎一片,咬在嘴里话里有话,“什么时候吃散伙饭呀。”霎时。所有人齐齐望来,目光似一道闪电,雷霆劈开沉闷。“瞎吃什么饭!别说丧气话。”林眠微笑,抽出一张湿巾,擦拭指尖黏腻的玫瑰酱渍。苏西没好气道:“我可不想让自己部门变成全公司的笑话。”林眠手下一顿。这是当时她劝苏西做主播的话。林眠长舒一口气,平静道:“我是要回凤城了,竞聘新业务。”她逡巡众人,自嘲笑笑接着说:“竞聘失败没准还回来呢!”大家默不作声。“啪”地。苏西一把将牙签拍在桌面上,撑起双臂训她,“说什么丧气话!必须能成!”林眠一愣。“借你吉言。”她故意打了个呵欠,放肆一伸懒腰,好整以暇地掩饰眼角晶莹的泪光。苏西啊真傲娇。-新主播培训到位,从这周开始,将陆续上播测试,等过几天新年正式官宣。隔间会议室,交代完近期各项工作安排,例会结束,众人散去。林眠叫住苏西。“直播事业部总监,你有兴趣吗,MySeniorFashionEditor。”她开门见山。苏西身形一晃,错愕两秒,“谁,我?”她右手紧摁签字笔帽,嘴角扯成一条直线,佯装镇定。“和我当初一样,试试看。”林眠说。“……”苏西垂头不语。明明是纸媒资深编辑,此时,她竟找不到恰如其分的措辞。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此刻,沉默是一种回答。不是拒绝,不是嘲讽,而是郑重其事的表达。“我离开以后,必须有人把直播扛起来,我向张董推荐了你,如果你有想法,自己争取一下。”“离开?”苏西瞪大眼睛,至于嘛,别说得好像诀别一样。林眠莞尔一笑,“你说的没错,与其被时代的浪潮拍回岸边,不如拼一把。”行动,永远是克制恐惧的不二法门。苏西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安静几秒。两人对视一眼。“谢谢。”苏西说。林眠反问:“谢什么。”“谢总……”苏西促狭一笑,松手丢开签字笔,如释重负地转身,隔空一点,“可别让我空欢喜啊!”林眠笑而不答。-走出会议室,苏西去茶水间,煮了一杯黑咖啡。咖啡豆是林眠买的,她最喜欢的深烘,焦黑色,味道太顶,入口简直比命还苦。外间没人说话,苏西端起杯子放空。轻抿一口,苦得恍如隔世。当初,被温慈搞鬼调来做直播,一气之下险些辞职。她上班是来搞钱的,不是来长结节的。尤其得知林眠又是直属领导,没得更加揪心。滑不溜手,整个一战五渣,跟着个窝囊废领导,就等着部门变全公司的笑话吧。直到有一天。林眠破天荒叫她Susie,一句“出了事我扛”,说尽霸气与不甘,俨然脱胎换骨。从前怎么没发现林眠怼人又准又狠。还是Tarcy有脑子,一早提醒她不要和林眠对着干。勉为其难当主播,她心里也憋着劲。熬到工资入账,比纸媒翻了三倍。数数银行卡余额,她这口气,一下就顺了。钱这个俗气的东西呀,真的养人。……苏西两三口干完,嘴里苦喇喇地,差点被送走。不顾上洗杯子,她掏出手机发消息:【dear,我不回时尚版了。】-转眼,新年将至。这两天,谢逍又飞回凤城开会。林眠也异常忙碌。准备竞聘PPT,整理交接文件,还要抽空学习演出经纪人考试教材。两人回复消息有时差,没机会同步,一个受困酒局应酬,一个加班卷死自己。下午六点刚过,谢逍发消息给她:【我晚上回来。】明天是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干完明天,精彩的一年将正式画上句号。彼时,林眠屏幕分屏双开,正着手制作汇报大纲,一时腾不出机会看消息。听见手机响,她瞄了一眼。预备等忙完手边再说,结果,忘了。-晚上十点,林眠检查水电,锁门走人。今晚彪哥没来接她下班,早上汇报说下午会送车去保养。枯坐一整天没动,厕所都没去过几次,眼下腰酸背痛,林眠决定先溜达溜达。嘉德国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真卷。林眠心血来潮,仰头张望,默数寻找瀚海的总裁办公室。突然。身前闪过一个残影,卷起一阵冷风。“在数我走了没?”烟气呛人。林眠收回视线,淡定瞥他。“你要回凤城了?”肖海摁灭刚抽两口的软中华,随手丢进垃圾桶。“肖总消息真灵通。”“……”他有点无奈,每当林眠不正面回答,往往就代表默认。“不回来了吗?”肖海追问。他单手揣兜,大拇指死抵打火机,嘴角微勾掩饰紧张,如同等待命运宣判。林眠:“可能不回来。”可能。肖海默念一遍,“还有机会再见吗?”“为什么没有,人跟人之间,关系是流动的,耳熟吧。”林眠狡黠笑。“……”这是他原话,肖海哭笑不得。“打算什么时候走?”“买到票就走。”“……”谨慎如她,连句准话都不愿和他透露。在他这里,她永远占据上风。肖海收起漫不经心,注视她眼眸,上唇僵硬,“我能抱你一下吗?”闻言,林眠退开一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这时,一束远光闪过,横亘两人中间。“你抱我吧。”谢逍调侃。肖海揶揄,“逍总真会卡点。”“你们发来的文件我看了,瀚海电池领域的技术创新确实亮眼,但你们自建产能必须要快,最好明后年集中放量,否则——”“我走先!”肖海打断他,扬手示意。远处一台黑色库里南亮起大灯。肖海傲娇一撩刘海,点指续播耳机,摇头晃脑踩着节奏朝前走。“爱得越多越没把握上过当的骗子说像我这种性格干下两口管他够不够……”……旋律似有若无飘来。《感官先生》。她的电话彩铃。“鲁智深穿裙子……”林眠抿嘴,看他背影摇摇头。“什么意思?”谢逍不理解。他老婆的脑回路真的绝。林眠挽住他,“我们什么时候走?”“随时。”“好。”忘了吧,肉麻容易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