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逍洗过澡出来,发梢还带着水汽,他半裸着上身,径直去餐厅接冰水喝。家庭群里的消息不少,谢逍站在落地窗前,从最初的聊天记录往下翻。二叔裴仲樵吐槽今天的开会,劝他给默乐老人面子,连发好几条。三叔裴叔耕两边忽悠,劝裴仲樵多替年轻人想想。许久没有露面的小叔裴季读立场坚定,完全倒向谢逍。然后,他看到了母亲谢挽秋问林眠怎么还没入群的消息。因为并没有@他,谢逍理解为这事母亲故意岔开话题。然而很快,他收到了母亲私发的消息,【谢挽秋:这周末约小林来家里吃饭吧。】言下之意,你搞不定我来。谢逍:【她忙,过段时间,睡了。】他简单粗暴的结束聊天,把手机扔在一旁。刚刚,林眠婉拒了他的请求。—走出地铁站,林眠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着小区周围走了一圈。青山集团的机密文件上说,拆迁工作将在国庆节后启动,预计年底前完成拆除。这意味着,她很快会失去母亲的全部念想。林眠心口像堵着一块棉絮,呼吸不畅。挫败感犹如潮水,汹涌而来。她恨林建设。如果不是他非要生个儿子,母亲也不会因为羊水栓塞去世。母亲进产房前,还拉着她的手,嘱咐功课不要落下,还开玩笑地说孩子叫“有用”,正好呼应她的名字。手术室外急促的脚步声,看不到尽头的漆黑长廊,无能为力的医生摘下口罩,轻声说“抱歉”。林眠红着眼,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跪在门外祈求上天,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母亲的命。那天,平凡得如同生命中的每一天。然而那一日,母亲却没有走出产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母亲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仓促离开了。此后每一天的日升日落,都是来自于人间无尽的想念。从那天起,她和林建设就开始各过各的。眼不见心不烦。林眠仰起头,擦干眼角的泪水。如果不是想尽快搬出去,她也不会和谢逍领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要离,何必还要加他的家庭群。“回头再说吧。”林眠说。谢逍是聪明人,应该听得出她的潜台词。—第二天上午,林眠如约去找赵晓宁。她其实也没有实质证据指名就是关乐乐干的,只是关乐乐嫌疑最大而已。替换稿件需要登录编审系统,得有密码,职务不同,权限也不一样。IT部门没有秘钥,唯一的管理员账号在总编手里,总不能是温慈监守自盗吧。林眠特意问过IT部,她的账号并没有另一端口登录的痕迹。如果是关乐乐,估计是趁她不在座位上,私下偷换。可惜办公室没有摄像头。20层的消防楼梯间,林眠偶遇赵晓宁。“有结果了吗?”赵晓宁问。林眠点头,又很快摇头,“只是有个嫌疑,我也不确定,毕竟不好冤枉了她。”“朱芳华外甥女?”赵晓宁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她无视林眠的惊讶,“我们都怀疑是她。”所谓“我们”应该是说全体美编,林眠忐忑,看来这事注定捂不住了。“会怎么处理?”赵晓宁摸了摸下巴,露出公事公办的表情。林眠手心出汗,她和赵晓宁交情不深,没有立场请她高抬贵手,何况赵晓宁这个人本身就很轴。赵晓宁反问:“你有什么好建议?”林眠秒懂。“就按正常程序走,只是时间上能不能稍微晚一点,下印前大家伙都忙忙的,既然及时发现了,不如留出时间差,咱们也能继续追查,您看呢?”只要能拖过转正大会,万事好商量。“好,下不为例。”“感谢晓宁老师,我保证没有下次。”目送赵晓宁上楼,林眠长舒了一口气。她欠赵晓宁一个人情。后来的一个星期,一直到正式下印,林眠全程盯紧稿件,生怕再出纰漏。“萧红,你干脆搬到美编办公室去吧,跑上跑下的累不累啊!”苏西打趣她。大伙跟着笑。林眠装傻,“年终刊嘛,谨慎点好。”关乐乐倚着门框,傲娇地扬起下颌,“我们主编这是对工作认真负责,责任心这种金贵东西当然不是人人都有,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苏西姐。”苏西瞥林眠一眼,板着脸怼关乐乐,“你什么意思!”关乐乐莞尔,“我知道你压力大,我是说我好笨啊,这点事都做不好,还好有我们主编。”二人眼神碰撞,其余同事嗅到火花,恰到好处的安静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苏西太敏感了。”关乐乐委屈巴巴望向林眠。你可闭嘴吧!林眠烦得抓心挠肝,之前嘱咐过她的话完全没听进去。“我和萧红说话,你插什么嘴!”苏西合上笔记本上盖,腾地站起来,她脾气火爆,又有TarcyWu撑腰,从来没人敢这样跟她说话。关乐乐咬着嘴唇,眼睛忽闪忽闪的,“主编,我只是就事论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针对我。”林眠添上笑,拉着苏西坐下,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行动表明一切。关乐乐红着眼眶,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正僵持间,温慈从外头回来,路过大开间,她一眼看出空气中流动的尴尬,扬扬手,“乐乐,来我办公室。”关乐乐应声而去。“她也太茶了!”苏西握拳。林眠放开手,她刚紧紧摁下苏西准备跳脚的膝盖。惹不起,都有靠山,谁都惹不起。林眠手机响了,有一条谢逍的未读消息,还有一个林建设的未接来电。点开详情,谢逍依旧每天按时汇报,事无巨细。为了让赵晓宁感受到诚意,林眠这几天狠盯着稿件,忙得很,也没空和谢逍联系。其实是她不知道该回什么,还不如已读不回。自从那晚林建设挂断她电话,林眠就没再主动联系他。看着两秒的响铃呼入,林眠哂笑。林建设就是这样有话不直说,连打电话也是,先响两声,然后迅速挂断,目的是提醒她有电话了,要给他拨过去。还给你脸了!我偏不回拨。林眠顺手按下静音键,把手机揣进裤兜。前几天,谢逍告诉她,说青山那边修订了拆迁补偿政策,还说那边为表示感谢,本周末想邀请她赏脸吃个便饭。林眠没当回事。她一个外行都能挑出来的疏漏,青山集团的法务难道是吃闲饭的?保不齐人家一早就看出来了,她要是去吃这顿饭,那才是班门弄斧了。嗡嗡,嗡嗡,手机蜂鸣声不断。是林建设。林眠只当没看见,任由它兀自振动。关乐乐从温总办公室回来,看见桌上手机原地打转,眼睛一亮。不等她目光聚焦过来,林眠一把捞起电话,侧身走出办公室。“明天周末,出来一起吃个饭。”林建设安排。他从不考虑林眠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他只管自己舒服。林眠警觉:“和谁?”林建设抠门,而且他自己就是厨师,很看不上外头饭馆的味道。这顿饭,搞不好是个鸿门宴。“有空就来,没空就抽空来。”林建设语气生硬,林眠习以为常。“几点?”“我发你消息,挂了。”不一会,林眠收到信息:【林建设:明天下午2点,味美小馆。】言简意赅,没有一个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