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州乃下河郡郡府所在,坐镇大华正中,扼南北商道,襟东西官驿,其于国之重不言而喻。
先前,冉建功原是打算送梅远尘一行至城关的,不料临行前夜竟收到了汉州来的军报:睿王已于一日前率所部神哨营赶往若州,明日午前可抵。
夏承焕此来必是公干,相较之下,给甥女婿送行这等私事自算不得甚么。
若州设城防门有四,分列正位四方,梅远尘往都城经由的乃是北门,夏承焕的神哨营暂住在汉州,原是想阻断端木玉等人南下之路,可惜等了好些天也没见他们来。意外的是,三日前盐帮汉州分堂的堂主宋红枫竟遣人送来密信,其上仅九字:尊位所狩之人已西行。
盐帮?
夏承焕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在此时送来此等秘要讯息。
盐帮乃是江湖帮派,虽说与朝廷关系紧密,但向来也只拘于商事而已,此番不掩身份遣人来报,既是想增加此信之分量,更是在向朝廷表达其善意。
宋红枫信中所言虽不甚明了,但夏承焕已然清楚他的意思:厥国一行人已经朝沙陀方向逃了。
于端木玉而言,南下近而险,西行远而安,就当下局势论,舍近求远实为上上之选,这道理夏承焕何尝不知。
然,端木玉行事往往出人意料,绝对不能以常理度之,万一他兵行险着偏偏就要从汉州出下河郡呢?毕竟,他连带着几个随从深入大华腹地这样极度危险、荒悖的事都干得出来,还有甚么不可能。
撤,还是不撤?这道难题一直困恼着夏承焕,便如城内外已连绵十数日的雪。
“皇上即位以来一直在削减盐运司的编制,而盐帮则在盐事大局中已渐呈垄断之势,此消彼长绝非偶然。江湖势力历来是朝廷忧心而难以解决的麻烦,以江湖势力牵制江湖势力是很早前便研讨过的策略,想想近来若州会盟及徐家溃败之事。。。。。。多半,张遂光已投效了朝廷,暗里在为皇上办事罢。”
这种事,夏承炫是决不会对众人说的,张遂光亦不可能把它摆到明面来,能否看出些端倪,全凭个人的判断和悟性。
“逃往沙陀?哼,想得美!”
不与从属将佐商议,夏承焕即时便下了全营北上若州的军令。造完饭填饱肚,两万余骑卒便踩着厚雪浩浩荡荡出发了。
。。。。。。
冰天雪地里,一串脚印延绵到了望不到的尽头处。
脚印的另一端牵连着一队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白马之上人人一袭胜雪白衣,甚至毡帽、脖巾都看不出一丁点杂色。
四野白茫茫的一片,骑白马,着白衣,最是隐匿行踪的好法子。无论若州起事成败如何,端木玉一行早晚都是要悄然离开的,差别不过是徐家事成则他们可退得从容一些,若事败则不可避免要经历一些狼狈。
法子是胥潜梦在鄞阳便定好的,资物则是由陈近北提前半月备好。
端木玉到若州前,“千里眼”便已传讯给了陈近北,让其采办灰、白骏马及同色乘骑配物各五百,着人秘密屯于城外。以通兑钱庄的财力、物力,此事不足旬便办好了,徐家起事前一日,它们被“千里眼”临时转移到了在四郊提前备好的几处僻远庄子里。
徐寒山、顾修平及冉建功接管若州防务后,皆是立马便封关锁城,所防的便是端木玉等人乘隙混迹在人群中出了城去。
闭关锁门固然困得住一城老百姓,亦困得住驻地军营那五万大军,然,若是连转移百十人出城徐啸钰都办不到,那他也太对不起当家徐氏这三十几年的光景了。
任何情况下,徐家皆可助端木玉等人安全出城,这是虞凌逸离开陈家庄前徐啸钰让其带回厥国的话。随那句话一起回到厥国的,还有一张地图,里面详细记载了徐家百年来陆陆续续在若州城内外挖好的暗道网。徐家的图谋由来已久,那数条暗道乃是几代人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完成的巨大工事,有了它们,徐啸钰才敢放手一搏。
厥国主从一行动身之前,早就有“千里眼”的人核实过地图的虚实,也正因为此,厥国几位谋事的大臣才勉强同意了他们的主君深入敌腹。
之所以端木玉并未一开始便选择由暗道出城,实是为了顾全君王的威仪、皇家的尊严。
暗道之路线唯一考量便是安全。
为了安全,甚么体统、舒适、体面皆可舍弃,其间有与城中污渠交驳的,有借道墓群弃置墓道的,有钻沼泽地涉泥淌水的。。。。。。一番俯爬滚打的作弄后,不仅黄白之物会沾满身体,甚至口鼻之中入些腌臜物事亦是不说准的,先前所说的狼狈便是这儿了。
暗道是最后的逃生之路,非不得已则不入。爬污水沟、钻死人堆、摸烂泥潭这些事即便端木玉能忍,祝孝臣几人也不可能忍,“主辱臣死”向来是公奉的为臣之道。是以,初时大家还是想着从城关正面混出去的,直到祝孝臣和佟高阁身死。
历经了一个难熬的夜,端木玉、安乌俞、徐啸钰这一百多人总算逃到了若州西郊(城外为郊),稍微整顿一日便西行了。
乘白马,衣白衣自是料定年关有雪。有茫茫雪野做隐衬,百余人竟从从容容游走了下河郡三州之地,今儿一早已入了樊西郡的地界。
樊西郡夹在下河郡与安咸郡之间,往西北行五百里可至安咸盐场所在的阜州府;阜州再往西北方向行八百里则到达天门城;天门城乃大华西国门所在,与沙陀仅一山之隔。
诚然,相较于来时,此番撤退实在是路途迢迢,数千里经由皆是远僻的穷州府,但也正因为远僻,才得以避开大华各地驻军所在,一路未遇追捕。
如今已出神哨营暂扎的下河郡,只要不遇着千人以上的善战之兵,端木玉的安全算是无虞了。
晌午过关时风雪便停,这会儿行了两个多时辰,早已远离人迹。眼看天也快黑了,百余人分成五组在旷野中搭起了帐篷、小灶,准备歇脚进食了。赶了整一日的路,人畜皆饥饿疲乏,再不歇下,明日便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