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荷认真地记下许氏的建议,接下来的几天又仔细思考、反复打磨,拿出共计四章、三十五条的初版草稿,给苏玉珍过目,苏玉珍看了第一印象就是——这丫头的确有想法,竟然能分门别类将如此多不起眼的小事定下规矩,形成制度,的确有助于日常人员管理,因此后续又认真地与李墨荷讨论、修改了好几稿,前前后后花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最终确定下来第一份苏家工坊人员管理办法。
定稿以后,李墨荷终于放下一桩心事,她的性格就是如此,一项任务没做完之前总是时时牵挂,做完了工作才有心情玩乐。
期间,小河村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霰子,但是都不大,没有堆积起来,直到冬至这天,才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冬至在大周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尤其在农村,老话叫“瑞雪兆丰年”,同时冬至的来临也意味着田里的农活儿基本告一段落,忙碌一年的庄稼人终于将迎来年底的休息。
因此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过冬至的好菜,炊烟袅袅,过处皆是食物的香气,家家户户都要炖上香喷喷的卤肉——条件好的用羊肉,条件一般的用猪肉、鸡肉,还要舂糯米、蒸红豆糕,要喝自家酿的米酒,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便是要带上好酒好菜,去祭祀祖先。
原本,按照农村的习俗,冬至祭祖一般都是家里的长辈带着男性小辈去的,但是今年祭祖,李昊提出要带上李墨荷一起去,“让荷丫头跟着去祭祖怎么了,今年又是给她娘治病,又是挖竹荪,又是卖芦荟胶,这几件大事,都是荷丫头出力做成的。要不是这孩子聪明有想法,家里的日子能越过越好吗?今天我偏较真了,谁不同意让荷丫头去祭祖,站出来,我来跟他说!”说着,视线看向老娘白氏。
“老二,你看我干吗?我又没说什么!”白氏嘀嘀咕咕的,“这小疯丫头,连她亲奶奶都敢打,谁还敢拦呀……”一旁的周氏听了捂嘴偷笑。
李昊又问李胜、李勤,两兄弟一个老实寡言、一个机灵讨巧,自然不会硬跟李昊对上,于是准备好酒菜以后,李墨荷跟着家里的长辈出门,汇入了村里李姓族人上山祭祖的大军。
为了不侵占农田,小河村的祖坟大多都在麓山山脚下的一片缓坡上,李姓人家的坟址又或多或少聚在一起,因此每当冬至、春节、清明和中元四个重要时节,村里的同族总是结伴上山祭祀。
冬至这天还是李墨荷第一次跟着长辈上山祭祀,她臂弯拎着小篮子,里面装着家里人做好的饭菜,虽然是祭祖但为了不浪费,每样只装了一点点,倒是饭菜瓜果点心都凑齐了,李昊怀里抱着一捧祭祀用的纸扎元宝,走在李墨荷身边,问女儿,“东西重不重,累不累?要不还是爹来拿着吧,你拿元宝这些轻的东西?”
“不不,算了吧爹,那还是你拿着吧。”李墨荷忙摇头,缩了缩脑袋。
李昊见状笑道,“怎么了荷丫头,你害怕吗?这有什么好怕的,咱们是拜祭自家的祖先呀……”
话虽这样说,但是此情此景却让李墨荷不由心中生起一阵寒意——祭祀不能在白天,所以村人是等到太阳下山以后才出门的,即使这样,待会儿祭祀完毕回到家来,也要天黑了。冬月的时节,天寒地冻,四面昏暗寂寥,长长的一队人走在山路上,因为天冷都不愿说话,除了偶尔踩在枯枝败叶上的窸窣声以外,山上静悄悄又阴森森的,只有队伍中同伴手上高举的火把冲破昏暗阴冷传递出一点暖意,可扑朔的北风一阵一阵袭来,火把上的火焰孱弱地挣扎着,李墨荷看了一眼,便默默地挽住了自家老爹的胳膊。
见状,李勤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李墨荷的脑袋,“荷丫头,怎么一路这么安生?你是怕山上有鬼呀,还是怕有狼呀?不怕,三叔护着你。”
其实李墨荷也说不清,自己怕不怕鬼?或者说,鬼魂是否存在?在穿越这种离谱的事情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之前,她当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怕如今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封建王朝,李墨荷依旧觉得自己唯物者的身份没有改变。只是这样的话,她又没法解释自己的存在……
“老三,你别吓唬小孩儿。”大伯李胜在手上敲了敲烟杆儿,对李墨荷道,“荷丫头,哪有什么鬼,那是咱家的老祖宗不放心后代子孙,在暗处保佑我们呢,知道不?你这样想着,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嗯,我知道了大伯。”李墨荷扬头笑笑,就在这时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飘落在她的眼皮上,带来一点凉意,然后很快融化,她愣了一秒,然后欢欣道,“爹,大伯,是雪,下雪了!”
说话间,越来越多的白点从空中飘落,并不是那种轻柔与羽毛的雪花,而是寂静而沉闷的雪片,一片一片打在人的脸上。李昊将怀里的东西往李勤手上一塞,然后就开始给自家闺女整理帽子,嘱咐道,“戴好,今年的第一场雪呢,可别冻到耳朵……”
一场冬雪的降临,让祭祀的队伍热闹起来,人们彼此交谈着,有的担心这场雪会下多久,有的关心明年开春的收成,更多的则是谈起故去的亲人,有的是年迈善终,也有的是突发恶疾,也有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墨荷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冬夜祭祖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倘若世间当真有魂灵,倘若亡者当真还在看着在世的亲人,在这样寒冷压抑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人来祭拜陪伴,那些逝去的人,应当也是非常寂寞的吧?
最后来到祖坟前,是如何祭拜的,李墨荷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冬至的夜里,那条长长的上山的队伍,从后往前望去时,每个人的背影似乎都满载心事,也写满了思念。
祭祀完毕回来,许氏周氏等妇人早在门口等着了,许氏见到女儿,不由分说先上前给她套了一件棉袄,摸摸闺女的脸,心疼道,“没想到大晚上的突然下雪,乖女,山上冷吧,有没有冻着?”又嗔了李昊一眼,心底忍不住埋怨他非要带闺女出门,李昊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然后一把搂住妻女,“好了好了,今日可是冬至,咱们去东院儿吃团圆饭吧!”
此时饭菜当然早已备好,放在炉子上煨着保温,一见男人们从山上回来,小白氏便立马将热气腾腾的好菜好饭从锅里端出来,笑道,“都来搭把手,开饭啦,开饭啦!”
李家祖孙三代齐聚一堂,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围坐一桌,李墨荷左手边是她娘许氏,右手边是堂姐李墨梅,不禁对自己的位置非常满意。冬至这样的大日子,是可以喝点米酒的,不醉人,且既是庆祝也是驱寒,因此每个人都举杯同饮,就连年纪最小的李墨竹也举杯像模像样地说了几句吉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李墨荷看着妹妹,也喜欢极了,给她夹了一筷子汁鲜味美的家常卤肉,“竹儿趁热吃!”
白氏看着满座的子孙,不由感慨,“这才冬至,已经有年味儿了。咱们一大家子人亲亲热热地一起吃饭,多好。”
“娘,趁着今日高兴,我也想告诉大家一声。”许氏起身,笑吟吟地给众人添酒,“下月初九是荷丫头的生辰,往年我身子不好,家里也没条件,连碗长寿面都没吃着。虽然这丫头心大,从来也没埋怨过什么,可我这当娘的,心里总觉得亏欠了她许多。”
“难得今年家里添了些营生,一个夏天过去多多少少也赚了点积蓄,我想着等腊月初九荷丫头生辰那天,也做几道好菜,咱们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好好庆祝,如何?若是方便的话,我还想让荷丫头把她表哥和她玉珍姐姐也叫来……”
白氏闻言,眼前一亮,“哎,这个好!行啊,把苏小姐请来家里吃个饭,我赞成!”
周氏在一旁插话道,“既然请了苏家,还不如让荷丫头把郑少爷、郑小姐,还有宗大夫也一起叫上,人多也更热闹些,不好吗!”
“荷丫头,你觉得呢?”李勤看向侄女儿,笑问,“这时你的生辰,你打算怎么过?”
说实话,周氏的提议,李墨荷还真有些心动,毕竟不管是苏家还是郑家,周宜容等小姐妹,甚至是李正、宋应山等人,都帮过自己许多,如果由她来做东请客叫上所有人,她是乐意之至的,只是不知道这么多人能不能有空凑到一起,况且……
李墨荷抬头:“叫这么多人来,家里地方是不是不太够?恐怕到时坐不下吧?”
“坐不下的话,就去镇上下馆子嘛!”小白氏嘴快,“就去明月楼,如何?往那儿送了那么多回菜,还没有正经进去吃过东西呢……”
此话一出,李勤先责备地瞪了妻子一眼,“玉美,说什么呢,明月楼多贵啊,咱们哪来那么多钱……”
小白氏下意识地看向李墨荷,接着众人的目光也纷纷转过来,李墨荷处变不惊,表情淡然,她明白家里人肯定都觉得她背地里不知道偷偷赚了多少钱,就等着找个机会让她摆阔秀给众人看呢。且不说她到底手头有没有钱,就算有些积蓄,那些也是未来投资生产的原始资本,并不是用来花在过高消费上的,因此婶娘的提议李墨荷四两拨千斤推回去,“就像三叔说的,明月楼可贵呢,我现在可请不起,不过等我和玉珍姐姐的生意赚钱了,一定请咱家所有人一起去好好吃一顿,如何?至于生辰的这顿饭,我来邀请朋友们看看,若是人家赏光肯来,到时候还得麻烦奶奶和伯母、婶娘帮忙做几个拿手菜,也让外人尝尝咱家的手艺啊?”
“包在奶奶身上,荷丫头你就放心吧!”在白氏心里,苏玉珍是什么样身份的贵人,她若是肯赏脸来家里吃饭,那真是脸上增光添彩的大好事儿,更别提郑家又是镇上的首富,郑家兄妹又跟李墨荷玩得好,白氏至今还没有放弃让孙女儿嫁进豪门的打算呢,原本想的是大孙女儿梅丫头模样更出挑,是标准的美人,但是李墨梅这孩子自己也淡淡的不怎么上心。白氏又想,实在不行,让荷丫头跟郑少爷搭上线,不也是极好的吗?这丫头头脑活络、嘴甜会来事,她若能飞上枝头,必定能带着整个李家光耀门楣……
抱着这样的念头,白氏连带着对李墨荷的生辰都特别的上心,从定菜色到做点心,早早就要帮着许氏一起谋划。李墨荷本人,反倒是没有那么上心,每日仍旧该忙什么忙什么,不过生辰的邀约也都发出去了。
冬至的那一场雪,算是今年冬天的开张,后面冬月的末尾,又接连下了几场雪,说大不大,但是也覆在地面上形成了茫茫一层,李墨荷最喜欢早上醒来趴在窗棂上往外看的景象,院里的树梢上、台阶上、石壁上,甚至露天的井边,都是雪白一层,而且在主人没有起床走动、打扫之前,院子里的雪地格外的干净,好像进入了一个纯白无暇的幻境世界。
不过一般李昊起床以后,就会开始清理院子里的积雪,因为他担心不把积雪除掉的话会结成冰,到时候妻子女儿走在路上会滑倒。但是在李墨荷的强烈要求之下,他会留下院子角落里的一小块冰雪世界保持原样不动,专门给李墨荷留着玩雪。
下雪以后,兴奋玩乐的不仅是人,就连家里的小狗、小羊都兴奋得不得了,鸭子们倒是倒霉了,天冷结冰后,游水的日子就要暂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