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感激地点点头:“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阴天,谢谢你能为我做这么多。”她低下头开始用餐,而阴天回去继续做饭。有几分钟,除了煎锅里黄油的滋滋声和室外冬风的呼啸,整间厨房悄然无声。“那个,阴天。”她打了个哈欠,定定神继续说道,“我想再请你帮个忙。要是你不同意,你就直接拒绝好了,我完全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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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肯定不会拒绝,你就直接说吧。”
“我不想再住在我的老房子里了——我不是要卖了它,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让我的儿子搬到那住。他的家庭刚刚起步,真的不应该住在那样一个小拖车房里,而我觉得……我觉得远离伤心之地也对我的身心有好处。所以我想,我不如……不如先到你家暂住一阵,就住几个星期,找到别的住处后我就走。”她脸色一红,低头盯着她的燕麦饼。“我有钱。我可以出钱租一间房间,你觉得多少钱合适都可以……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保证不会再在半夜把你吵醒了,也不会……”
亚历克斯还沉浸在自己的话中,另一只雌驹就从房间那头跑来,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亚历克斯都被迫住了口。“我的小傻瓜,”她用两只蹄子迫使孤日与她对视,说,“自从艾德离开,我就一直在照顾无家可归的小马驹,而现在我的一个朋友也失去了自己的家庭,你却觉得我会要她的钱?”她连三摇头。“不过不好意思,我这地方不大,你恐怕没法自己睡一间卧室了。”
她随后笑了笑,转过身去继续烹饪:“我已经给我那张床换上了干净的新床单,你吃完饭就去那睡吧。等真火起床,我会和她商量商量。我相信她会同意让我在她那间大卧室里再加张床的——只要你拉她去搬砖没把她吓得想永远躲你远远的就好,不过就算真是那样,我也可以在我的房间里加一张床……”
亚历克斯耸耸肩:“只要别太麻烦你就好。我最后肯定会找到去处的,只是在此之前,我最好先想好去哪。”
“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她点点头:“我已经有几个主意了,比如说,我觉得我现在去大学就正合适。我是现任校长的朋友,他肯定能帮我在那加个塞。要不然,我也可以让我儿子在他管理的那个工厂里给我找个职位,车间技工之类的,只要能让我蹄子忙起来就行。”
“只要别再像当市长时那样废寝忘食,什么都随你。”阴天佯装恼怒,瞪着她说,“听好了:在我家住,你就得按我的规矩办。这里可不允许哪只小马干活干到过劳死。”
“遵命,”亚历克斯把餐盘推到一旁,跳下椅子。“要是……现在床确实已经收拾好了的话……”
搬到阴天家后,亚历克斯并没有急着搬走,没急着给自己再找一个独居之所,而是最后就像阴天提议的那样和艾米同居一室。这对她们都有好处:这样阴天家里就多了一双能干家务活和照顾幼驹的蹄子,在哪个小孩子惹祸时多了一位可以收拾残局的母亲。
她并没有荒度时光,而是如她所言进入了大学,参加的课程也不仅仅是为陆马开设的那些。没错,她是不能和天马一起飞行,也不能和蝙蝠马一起造梦,但她可以观察,可以听讲,可以将她了解到的一切都记到脑海中。为了紧跟最新的研究进展,尽管她再没像以前那样管理任何重要部门,市议会对外开放例会时她还是一次不落地参加。
除了抚养这座城市的孤儿、参加各种其实并非为她的种族开设的课程,亚历克斯把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她的新岗位上:亚历山大炼钢厂的“学徒技工”。随着时间一年年过去,她完全学到了小马逐渐掌握的各种机械生产和维修技术。升到管理岗位后,她转去了铸造厂,在那里从一名烧炭工做起,一路又晋升到了行政总监。
她在那加入了一个施工队,后来又去了一座农场一试身手。她就这样从一个岗位换到另一个,尽她所能学习每个岗位的知识,尽她所能与途中结交的朋友保持联系,借此紧跟这个新文明的技术发展。在过去的那个世界,知识每日具增,哪怕她这样过目不忘的人也不可能理解消化所有新知识,但这个新世界既没有互联网(至少在HPI的设备之外没有),人口也相当稀少,因此它发展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夸张。
当然了,由于种族原因,有些职业道路对她就是封闭的。在大约一个世纪后,亚历山大市开始人工规划天气,而无论她对此有多大热情,她都不可能加入天气控制队。自然,这座城市愈发红火的“幻术师”一职也与她无缘。这种职业需要借助符文和些许独角兽魔法来表演各种小戏法,她是可以记下他们发明的每一个法术,但她却无力使用它们。
她的其他一些职责也占据了她的学习时间。随着HPI自己的小马团队的能力愈发精进,他们越来越不需要她了,但他们还是会呼叫她来完成最艰难的任务。地下世界的人类繁衍数代,又从那里退休来到地表,但正如克拉克所言,即便他最终寿终正寝,他的继任者还是遵守着他当年许下的承诺。
当然了,他们之间的协议在许多年后也有所变化。大约一个世纪后,HPI已经没什么物资不能靠他们隐居在地表的成员搞到了,因此贸易开始逐步萎缩,而他们也逐渐中断了与地表大多数聚居点的联系,最后只以一个人道主义组织的身份活动。他们在大陆间穿梭的飞机和火车越来越少,即使他们需要出任务,他们派遣的通常也是丰饶之城里的小马,而不是让人类穿着笨拙的防护服外出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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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不时换换发型,亚历克斯没长高一寸,而她的朋友们……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无论艾奎斯陲亚的种族与人类相比有多么长寿,他们都不是永生,无论她多么想忽视眼前的事实,他们的变化还是清晰可见:他们的体型不再长大、骨架开始佝偻、皮毛逐渐灰暗、行动愈发迟缓、身体也不像以前那样健康——总而言之,他们开始逐渐衰老。最终,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
艾德率先离世,比她在亚历山大的其他朋友都早上许多。纪元一百年左右,这只雄驹卷入了一场卡律布狄斯的怪物与临海一处聚居点间发生的武装冲突,HPI的武装直升机赶来调查时,他们只发现了他的尸体。消息传来,阴天几近休克,在她的房间里卧床不起了一个多星期,亚历克斯不得不在她休养期间代为管理这栋房子里的大小事务。艾德的尸体随后运回了亚历山大,埋葬在这座小城的公墓中,而她最终也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
又过了一个多世纪,在一场艰巨的手术后,奥利弗与世长辞。亚历克斯当时并不在场,但在场的护士对她发誓说她那天看到了一位身披绿袍、面色阴沉的人类,与那只雄驹争吵了几个小时。手术一结束,他们就一同离开,原处只留下了他毫无生机的躯体。他那时已经有了另一位妻子、有了另一个家庭,更不用说他在育种计划中还留有几十个后代,因此亚历克斯并没有主持葬礼,但她还是坐在前排,目睹他的棺椁埋入地下。她在空空荡荡的墓前守了一夜,回忆他们相处的一段段时光,直到天色重新亮起,神父才搀扶她回到家中。
莫里亚第三个与她离别,过程平平无奇。去世那天,她去了人类博物馆发表演讲。亚历克斯当时同样不在场,但她后来听说她与一只年轻小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争辩人类的各种发明究竟有没有价值。在最后一大段慷慨激昂的陈词后,莫里亚突发心脏病。她的死亡如此突然,在场的听众甚至都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确实赢得了辩论,但她再没有走下讲台。
拜他研究的魔法所赐,乔瑟夫相当长寿。经历了风风雨雨,那所大学的名字都几番更替,他在那所大学的实验室却始终没有变过。钻研魔法超过一个半世纪后,他的外表也开始像亚历克斯一样不再变老,没错,他那时是已经很年迈了,鬃毛全部花白,四肢也有点颤颤巍巍,但也仅仅如此。失去妻子后,他从早到晚沉浸在工作中,离开实验室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但尽管他禁止访客入内,亚历克斯和阴天还是每隔几周就设法闯进实验室,给他带去食物和来自外界的消息。
最后,带走他的不是时间,而是他创造的一个法术。现场什么都没留下,“大学理事会”用了一个多星期才投票最终做出结论,认为是他自己的魔法害死了自己。亚历克斯同样在他的衣冠冢前守了一夜,但在两百多年后,这座城市的墓地已经大幅扩建,她稍费口舌才说服守墓的小马不要来打扰她。
她埋葬的下一只小马,是她的独子,这比她自己的死亡更让她受到重创。亚历克斯死过无数次,每次她都能完完整整、精神饱满地苏醒过来,但科迪的离别几乎真正杀死了她,让她有几周彻底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最后,是阴天以亲身经历将已经半截入土的她及时救了回来:没错,她满堂的亲友几乎都是她的孙辈和堂孙辈,甚至是关系更远的远亲,她的儿女或是早已辞别人世,或是不在身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失去了家庭。孤日最终释怀,与她唯一的孩子——算章——道别。
拜作为丰饶之城市民所享有的尖端医疗服务所赐,艾米比科迪多活了一段时间。她终生任HPI的官方史学家一职,在这个职位上为丰饶和渡鸦两座城市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她非常热爱她的这份工作,但孤日从亲身经历中了解到她更热爱在锦标赛中一争高下。每次亚历克斯去她那里串门,她好像就又有一个奖杯想向她炫耀。在遗嘱中,她把她的奖杯和日记全部赠与亚历克斯,而她把这些物件都整理好,永远摆放在她那个次元鞍包中的一个书架上。
在所有奠基者中,只有阴天还继续陪伴着她,但她也没坚持多久。这只天马先是无法飞行,进而丧失了绝大部分视力,最终彻底卧床不起。尽管如此,她却似乎并不痛苦,至少连始终伴她左右的孤日都没察觉到:她有无数爱着她的亲友,无论何时都有小马陪伴着她,无论何时都有小马与她聊天,因此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感到孤独。到这时,亚历山大几乎有半数居民都在某种程度上和她有亲缘关系,或者至少有个好友是她的家族成员,因而访客蜂拥而至,为此,亚历克斯不得不尽力安排日程,确保每只小马都能有机会与她陪伴。总而言之,如果说魔法是乔瑟夫长寿的秘密,那么爱就是这只小马最好的不老药。
但到了最后,阴天的健康状态还是开始恶化。孤日辞掉了她的工作,推掉了HPI的电话,从此再也没离开过这栋房子。她为她准备每一顿饭菜,给她清理身体、打扫房间,只靠快递把橱柜堆得满满当当。后来,阴天开始不时谢绝访客,只有孤日始终在她身边,但即便如此,随着阴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她们之间的交流也因此愈发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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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所有访客都前来表达了他们对阴天最后的敬意。尽管登门时他们大多只能看见阴天在沉睡,他们还是送上了堆积成山的鲜花和祝愿卡片,用她爱着的小马的笑脸装点她房间的每一面墙。
一个隆冬的傍晚,孤日捧着一大杯茶走进卧室,发现阴天今晚的精神状态比她这一年都好。她开始能用目光毫无困难地跟随亚历克斯,也能用蹄子稳稳端起茶杯品茶了。
“你今晚看着真不错,”她在床边的旧皮椅上坐下,说道。真可惜她没给自己也沏一杯茶。“你刚刚这一觉肯定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