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薛家这里,宝钗与母亲两个确实在张罗着,收拾行装,打点车马,准备过些时日,选个好日子上京去的。
一来,是因着朝廷颁下的这道旨意,自已想上京去试一试,若是能有幸入选,将来为妃为嫔,也算是让母亲和哥哥有了依靠,不然孤儿寡母的,哥哥又不争气,再消耗几年下去,恐怕连户部的挂职都要弄丢了,那父祖一辈的心血可就都断送了。
虽说依仗着京里亲戚的脸面,一时半刻还不会怎样,可是俗话说,有时常思无时苦,难不成还能一辈子靠着亲戚不成,彼此境遇拉得远了,终究有靠不住的那日。
二来,这些年,京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想来是伙计买办等人见主家一直无有人来经管盘查,便趁机做了手脚,偷赚了去,是以正好可以上京去亲自查验一番。
三来,父亲当年在户部供奉之时,还有些旧账未销,如今去了,正好可以销去旧账,倒不指望能收回多少银钱,趁机能再领些新的供奉差事才是正经。
因此,宝钗这些日子,有空便整理一应细软,以及馈送亲友的各色土物人情之类的东西,将家中事务也都一一做了安排,来日好托与老仆和族人照管。
薛蟠却哪里管的这些,即便母亲与妹妹与他说了什么,他也是嗯嗯答应着,实则并未放在心上,倒是素日闻得京中乃第一繁华之地,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正好可以去游览观光一番,反巴不得早日出发才好。
这日,薛蟠正在外院书房中,斜斜靠在塌子上,鼻子里胡乱哼着些调子,一手垫在脑后,一手从旁边小几子上的攒盒里拿起点心吃着。
一个小厮躬身站在旁边,拿着个富贵花开的折扇帮他扇着,边扇还边笑道:“爷,老街那新开了一家百花楼,爷要不要哪天去瞧瞧,听说里面的姐儿漂亮着呢。”
薛蟠撇撇嘴道:“还能漂亮哪去,还能有春香楼的小秋香漂亮吗?”
“那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又没看见过。”小厮笑嘻嘻的答道。
薛蟠一把拽过小厮手里的折扇,直接敲在了他的脑袋上,哼道:“没见过你多什么嘴,去,去给爷倒杯茶来,没见爷都吃了好几块点心了,不得口渴了呀。”
“是,奴才这就去。”小厮忙答应着,嬉皮笑脸的去旁边的桌上倒茶去了。
却见前院的管家拿着个帖子快步走了进来,对着薛蟠躬身道:“回大爷的话,门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从前来过咱们家的,贾家大公子身边的随从,另一个是一位年轻公子,说是贾家大公子的朋友,有事要见大爷。”说着便将手里的帖子递了过来。
薛蟠坐起身来,接了帖子随便扫了一眼,便搁在旁边的小几子上,贾家大公子,那不就是姨妈家的那个珠大哥哥吗,他有什么事啊,还派了人来,说不得,自已得见见,看有什么话说。
想着便三下两下咽尽了口里的点心,正好小厮也捧了茶过来,便接过来漱了几口,小厮又忙快手快脚的捧了唾盂过来,薛蟠吐了口里的茶水,这才摇着折扇,跟着管家往前厅里去。
一进来便看见了张师傅,薛蟠倒是还有些印象,确实是珠大哥哥身边的人,刚要说话,却一眼瞥见了旁边的湘莲,不由定在当地,眼睛也乜了,嘴巴也合不上了,只呆呆看着湘莲。
这样的眼神柳湘莲见的多了,怎会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因他素日喜欢串些风月戏文,生的又美,常有那不开眼的将他误认作可调情引逗的风月子弟,今见薛蟠如此模样,才明白贾珠当日的嘱咐是什么意思。
张师傅不由有些尴尬,这薛大公子以前看着只是任性些,怎么几年不见成了这样子,柳公子怎么说也是世家的公子,这薛大爷这个样子实在是……
说不得只好重重咳了一声,对薛蟠拱了拱手道:“薛大爷有礼,我家公子特让我与柳公子过来……说着便将来意简单说了一遍。
薛蟠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已刚才失态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眼前的这位公子的容貌真是长在了他的心坎上,自已也不想这样,可是做不到啊。忙嘿嘿笑道:“珠大哥可真好,大老远的还想着我们。”
说着又冲着小厮喊道:“还不快去换好茶来,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又对管家吩咐道:“快让他们预备好酒好菜,一会好好吃上几盅,再赶紧打扫两间上好的客房,还有啊,你去回禀太太一声,就说我在这陪客呢。”
管家答应一声出去了,薛蟠这里一会让二人吃茶,一会又命人上点心,只不时拿眼睛去溜瞅湘莲,不停的嘿嘿傻笑着。
湘莲心中有气,但碍着贾珠的脸面不好发作,可是面色已经冷了下来,凤眸微挑,根本懒得搭理薛蟠,张师傅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些什么,来缓解些气氛。
薛姨妈在里面听管家来回说了情况,不由连连点头道:“好,好,没想到珠儿那孩子在广州那边还惦记着我这个姨妈,有他们来,这下路上就更放心了,你让蟠儿一定要好好招待人家,千万别怠慢了。”
见管家应声去了,薛姨妈这才进到里间,拉着宝钗不觉垂泪道:“你也听到了吧,你珠大哥哥派人来护送咱们上京了,真亏了他费心,自已在广州那边办差,还记挂着咱们。”
宝钗忙拿了帕子帮母亲拭泪,不解道:“珠大哥哥是怎么知道咱们要上京的,咱们给舅舅和姨妈的书信,这会子估计还没到京城呢,更何况他人还在广州那边。”
“这谁知道。”薛姨妈道,“兴许就是猜的吧,珠儿那孩子聪明,要不怎么能高中探花呢。”说着拉过宝钗的手叹息道:“若是你哥哥有人家一半聪明,也不用你……”
“妈别说了。”宝钗拦住薛姨妈的话头道,“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就别去想它了,再说我也不一定当选,到那时就又是另一番打算了。”
薛姨妈点点头道:“只是难为了你,若是你父亲还在就好了,哪用这么着……”
宝钗只觉得一阵刺心,忙岔开话题,与薛姨妈说些家务等事。
晚上,回到自已的闺房,宝钗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精致的眉眼,想起白日母亲说的话,不觉有些发愣,此去京城,自已也不知道前途是福是祸,若是没被选上,自已母子几人要如何,若是选上了,自已又该如何。
想起父亲临终前那不放心的眼神,宝钗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总要去试一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