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越发狐疑,抓着那东西退后了两步,见赵姨娘未再上前,这才低头看去,却见是一只掌心大的木头做的小船,船帆、船舱都有,上面还有三个木刻的小人,两男一女,身上还刻着一些细小的字迹。
探春凑近了定睛细瞧,这一下不打紧,却见其中一个小人身上赫然刻着贾珠两个字,底下还有生辰八字的日期,再看另一个小人,则刻着贾琏的名字,而那个女人模样的小人却是凤姐儿的名字。
“这到底是什么?”探春瞪向赵姨娘喝道,“姨娘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东西?”
“嘘——”赵姨娘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探春噤声,又紧走两步到门口往外边看了看,见并没有什么人过来,才又回来,重新把隔扇的门关好,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探春道:“姑娘千万别高声,我这可都是为着你和环儿的将来啊。”
探春也不说话,只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看着赵姨娘,赵姨娘被看得瑟缩了一下,才又用一种既紧张又有些得意的声音接着道:“是那日老爷歇在这里,喝多了些,说是珠大爷并不是去南边办差了,而是带着人坐船出海往西洋去了。”
“常听人说海上风浪最是吓人,一下子就能打翻一条大船,我就想着,若是他们都死在海上就好了,那样这全部的家私不就都是环儿的了,我便让你舅舅找人做了这个,日日在佛前祷告,将这船浸在水中,只愿他们都不要回来才好。”
“你放心,没有人知道,我都是把人打发出去,悄悄弄的,姑娘可千万不要说出去,等他们都死了,那个宝玉是最没用的,到时这贾家就都是咱们的了。”说着赵姨娘就仿佛已经达成所愿一样,嘿嘿笑了起来。
探春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阵阵发黑,忙咬了咬舌尖,让疼痛使自已冷静下来,却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后背一阵阵的冒起凉风。
自已平日读书,知道这巫蛊之术最是为皇家和朝廷所忌,汉唐时的巫蛊之祸不知牵连了多少无辜者人头落地,没想到自已的亲娘竟弄出这样的事来。一旦被人发现,还不知要闹到何种地步,那时自已几人即便不死,也不可能再在贾家待下去了。
平日虽总是听她各种抱怨,各种忿忿不平,也只以为不过是愚妇的口舌之语,听过了便只当作耳旁风,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自已的亲娘心肠竟如此歹毒,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害人。
究竟珠大哥哥也没做过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情,还一直对自已关爱有加,对环儿也与对宝玉一样,从来也没有打压过环儿,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让一个人生出这样的心思,难道就为了那些黄白之物,就能让一个人变成这样吗?
虽然自已知道这些巫蛊之术并不能真的怎样,可姨娘却是真真切切相信这个的,可见其心之险恶,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自已的亲娘呢?
探春哆嗦着,半日没有说出话来,却将那小船死死抓在手里,手心被船上的尖刺扎破了,也并未觉得。
赵姨娘还犹自在那傻笑,却听探春一字一句的发狠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害人,你知不知道皇上是最痛恨这样的事情,你是想让我与环儿都跟着你陪葬吗?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让父亲来处置你。”
“什么?”赵姨娘大惊,指着探春怒道:“你还是不是我生的,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环儿。”
“我用不着你为,环儿也用不着你为,你不读书不识字,什么都不懂,这样的事一旦被人知道了,便是连咱们整个贾家也难逃干系,到时候就等着人头落地吧。”探春亦怒道。
“你,你少唬我。”赵姨娘瞪着眼睛半信半疑道:“这与皇家有什么关系,怎么,怎么会人头落地。”
“哼!”探春冷哼一声,“不信?不信你就等着看,看父亲怎么处置你。”
赵姨娘有些怔愣,见探春转身要走,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把抓住探春的衣袖道:“别去,好姑娘,你千万别去,都是我糊涂了,姑娘看在我好歹生养了你和你兄弟一场,可千万不要去告诉老爷呀。”
说着便抽出帕子来在眼角抹了两下,觑着探春的神情哀声道:“就算你不顾着我,也好歹要顾着环儿呀,我被老爷处置了,与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探春铁青着脸,看了赵姨娘好一会,看得赵姨娘装哭都快装不下去了,这才冷冷道:“只此一次,看在环儿的面上,我便不再追究,若是再有下次,让我发现你又生出害人之心,我便绝对不姑息,生了我又怎样,我倒但愿从没有过你这样的娘。”
最后这句话可戳了赵姨娘的肺窝子,本想立时便指着探春叫骂,奈何探春那冷冷的目光看过来,赵姨娘只觉得后脖子升起一股寒气,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探春拿去正法一样。
眼前这个女儿莫名让她有些惧怕起来,赵姨娘不由打了个寒颤,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进去,只讪讪的咧了咧嘴,眼神也委顿下去,不敢再看探春。
探春将那只小船收在袖中,紧紧的攥着袖口,又用另一只袖子遮挡了,深吸了口气,这才快步从赵姨娘的房中出来。
院子中已经有两个小丫头回来了,见探春一脸寒霜的出来,也不敢上前,只敢远远的福了福,算是给探春见过了礼。
探春也不理会,只管昂首从赵姨娘的院中出来,顺着甬路快步往自已的院子走去。
这里两个小丫头见探春走远了,这才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轻声道:“这是又吵起来了?”
另一个看了一眼赵姨娘的房门,撇嘴笑道:“哪回不是这样,真没见过这样的母女。”
之前那个还要再说,忽听屋里传来杯盘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忙打住了话头,两人缩了缩脖子,都道:“咱们快走吧,别一会子又拿咱们撒气,没的晦气。”二人便忙忙提裙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