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辞只让宋慧欣推到楼梯口,剩下的台阶他自个儿拎上去,问题挺多,但他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只总结概括:“都好。”
宋慧欣细细端详一番,确定没什么差错,进厨房去端汤,这汤从昨晚炖上锅,一直温到现在,骨肉都化进了汤里,无比补养,她欣慰地看着沈书辞喝汤,嘴上带笑埋怨:“我没打电话你就不回来了?”
沈书辞摇摇头,是要回来的,这一走去了半月,他不放心母亲的身体。宋慧欣人很瘦却有十几年的糖尿病史,旁人都说这是富贵病,唯有他知晓那是辛苦将他养育成人的岁月里留下的顽疾,除了这个,宋慧欣还有偏头痛,一年到头睡不了几个好觉。
这碗汤,他能喝出来,是一整晚守在砂锅前的味道。
儿子虽然话不多,但他心里想的她总能知道,笑着抚了抚泛白头发说:“你放心,我很好,看着你娶媳妇生孩子才能放心去找你爸。”
提及沈念山,沈书辞沉默几分,簌簌的长睫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调羹在碗里上下翻了翻,说起今日在医院见过的人:“陆小凉在我们科室。”
“是。”提起这个宋慧欣就笑,“能进你们医院凉凉高兴坏了。”
陆小凉在宋慧欣心里就跟自个闺女没什么两样,闺女出息了她比谁都高兴,指着桌上的熏香说:“凉凉给我买的,说薰衣草能助眠,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她陪我,你得对人家好点儿。”
沈书辞目光停在那白色磨砂小机器上思量片刻,他的记忆力很好,即使年少出国求学不常回来,偶尔听宋慧欣提过几句也会记住。
原本每天唱歌跳舞开开心心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护士,这让沈书辞很意外。
宋慧欣笑着拍拍沈书辞:“吃饭吧,晚点有人来找你。”
***
宋慧欣神秘兮兮,沈书辞随遇而安,天黑后家门被人叩响,外头的人极瘦,常年顶着日头在车间里和锅炉汽轮机打交道,肤色偏黑,背微微有些驼,几十年如一日喜欢穿灰扑扑的厂服,袖口卷到小臂,指节间夹着根点燃的红双喜。
鬓角泛着白,笑起来眼尾有沟壑。
沈书辞和和气气叫了声:“陆爹。”
陆树根拎着酒:“走,喝一杯去。”
足球场一圈四百米,十几年前厂里效益好还雇人打理草皮,每年各单位比赛都来借场地,后来当局对环境越来越重视,下了大力气整治,像这类烧煤火电厂都要迁到山里去。
迁厂动静太大,更何况家属新楼才盖好没多久,谁都舍不得走,电厂职工和家属拉着横幅去诉苦。那阵子陆树根忙得脚打后脑勺,嘴上起一圈燎泡,为这事出力不少。
他们家是双职工,家里两个孩子都小,如若迁了厂,每日得乘班车上下班,孩子没人带;往坏了说,全家上下一齐迁进那山沟沟里,孩子以后读书怎么办?
何况楼下还有一户烈士家属,当年地震的时候他去县里出差,自己老婆闺女都是人家救的,三天后人被挖出来他当场跪下磕了头,这恩陆树根永远记在心里。
所以他怀里护着的是两家人,三个孩子。
总算结果不坏,市里同意了他们呈上去的方案,厂子不迁,但电厂得自费购买净化装置确保脱硫脱硝达到超低排放标准。
那会儿电厂穷得叮当响,但陆树根这一代的电厂人只要仰头看看那两管大烟囱和冷却塔,就觉得值。
日子又安安静静过了一段,可惜厂虽然保住了但效益再也没恢复过来,以前人人羡慕的铁饭碗成了鸡肋,饿不死但也富不成,有胆大的早早下海经商,胆子小的如陆树根,从来就没想过走,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挺满足。
他是搞技术出身,慢慢坐到主任的位置,一晃五十几岁,没几年就要退休,早计划好到时候带着范红英钓钓鱼爬爬山,过过清闲日子。
而当年出去的,有的发了,有的还是一般般,人的命啊,难说。
爷俩找了个僻静地方坐着,这片灯坏了,好在月亮够亮,陆树根倒酒的手很稳,两人对着碰了碰,赖茅,陆家老大陆小京孝敬他爹的,陆树根平时舍不得喝,倒一小杯要先闻香,然后抿一抿,最后喜欢喝出声响,滋滋有味。
咽下肚后满嘴香,笑眯眯地感叹:“真好,真好。”
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