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懂了,遂眉目舒展,唇畔还带了淡淡笑意。
“说起家训……”宋逸修望了一眼窗外落雪,它们像是水开成的花,在寒彻天空漂浮无依,终于归落温暖大地。他微微有些出神,轻声道:“我想家了。”
年幼入宫,历三十载,临终前总算可以说一句——
我想家了。
可是,家,早已覆亡,只在很遥远的童年回忆中了。
何容琛心中一阵抽疼,她也想家了。
可入宫后,面对权力诱惑的诡谲,再未敢想这个温暖的词。它成了遥不可及的奢谈,极乐天国的圣地。
“家没了。”她心中忽的一松,温柔道:“就一起想想我们自己的家。”
他笑了,很高兴:“好。”
他轻车熟路,去内室拿来了皮影:“我快走了,想再陪你做一场梦。”
想把所有好的,都尽所能给她。
他将皮影放在她手中,有些疲累地坐下来。其实坐着仿佛也撑不住了,就躺在她怀里。
他们温暖地相依,殿外是纷飞的落雪,殿内上演着天底下最美的梦。
“于是那两个相爱的人就下凡了,谁叫这天庭规矩太严,这世道欲壑难填,这苍天绝情无眼。”
“来到人间后,他们化为书生和小娘子,一道隐居。”
他温润的声音,在空寂的室内徐徐回荡,应着窗外的落雪,越来越轻。
“月照孤舟,荡去了锦绣山河……寻到一处村落……”
而她的声音带着缠绵的向往。“那是延绵如十里江涛的青山,是蜿蜒如仙女飘带的溪水。”
“房檐生了青苔,篱笆沾了细雨……房前……种了大片的槿花,风一吹……就轻轻……低头……”
“朝开暮落,一日风光。站在花丛里天风环带的人,一定是郎君了?”
再没有声息。
只听得见,窗外落雪簌簌的声音。是雪在这片大地上,寂静地唱了几千年。
而宋逸修躺在她怀里,在美好的梦中,安静睡去了。
何容琛等了很久,等得怀中人渐渐凉了,再没有熟悉的暖意给她以支撑。
既然等不来他唱,她就舞动着手中的皮影,自己一个人,为他织完了那出祈盼了一生的梦。
“那个坐在茶雾后打扇微笑的人,一定是娘子了。”
“一株淘气着攀爬花架的葡萄,用它酿出天下最美的酒,可以让甘醴流入心房,映出心爱的人的倒影。”
“那酒很灼热,能让人看到乱花迷人。”
还养了狗。
屋子里挂了云绡的床帐。
摆着自己亲手雕的木雕。
夏天酿了酒。
冬天腌了菜。
“他留了一句信,梦中茶雾旧黄昏,终作十年心曲十年灯。她也回了一句,蕉窗夜雨笙歌散,依稀半生烟雨半生人。信压在窗台上,很多很多年。”
“有人离去了,也在等着。”
“一直等着。”
快入夜了,殿外点起了灯光。徐徐地照耀着,温暖,宁静。
灯花偶尔摇曳,跳跃着,仿佛是在唤她,看它一眼。
何容琛转过头,看那夜中也明亮的光晕。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满面是泪。她平静地擦掉眼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