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拓跋乌所探知的情报,北燕的睿王爷此时正留在北夏国的地界上——看热闹。在那边,既可以很快得知西魏与并州的战况,又能将陈留王叛乱的情况一览无余。
当初他好不容易开条件把睿王爷送走,如今又得将少司命请回来。这勾起了拓跋乌很不好的回忆。
他忆起了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陈留王世子萧雅治两头敲诈。自己和睿王爷竞价抬价,掐得头破血流,而萧雅治那个无耻之徒,坐收渔翁之利——汉人都这么会做买卖吗?
最终西魏的合作对陈留王更有利,因此他得到了萧怀瑾的密报。
后来北燕又与西魏达成了私下的交易,睿王爷欣然退让,离开并州。但少司命在临行前,留下了一面血鼓,说但若需要北燕相助,可击此血鼓,他纵在千里之外也能有所感应。
那面鼓拓跋乌一直收着,待随军祭司走后,他便找了出来。借着天光,他仔细端详,鼓身不大,两面以鲜血染就,经过岁月沉淀,血色隐隐发褐,风迎面吹来,夹带着血腥味。
“咚,咚……”他的手掌落在鼓面上,发出闷响,鼓身震颤。
拓跋乌击打着鼓面,想起幼时在草原上,和王兄他们骑猎时唱的歌谣。恰好手边有酒,他灌了一口,童年的歌谣跟着鼓声的节奏,轻轻哼唱起来,随着歌声唤出的还有少时的回忆。
身为鲜卑的王子,他出身高贵,体格健壮,论武力,除了王兄以外,没有哪个兄弟是他的对手。长大后,他带兵打仗,袭扰晋国和北夏,几乎是无往不利。老父王也很喜欢他,夸他是真正的勇士。
这样彪炳的一生何其煊赫,十一王子那小狼崽子凭什么敢跟他争王位?叱罗托又算什么东西?周围所有人应该对他马首是瞻,只能对他马首是瞻!
所以,他更不可能向晋国那一群……窝囊废,低头。
什么以粮饷赎回人质,想想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答应的。
王庭围绕权位继承的问题,已经斗争数年。究竟是兄死弟及还是父死子继,众派系争吵不休,都各自打着算盘。十一王子的势力正虎视眈眈盯着他,若他答应以粮赎人,可就是被王庭逮住把柄了。来自王庭的指责会似噩梦一般,如影随形地缠绕他。
他虽是西魏征南的挂帅大将,但他更是西魏王的亲弟弟,是参与继位争权的人!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拓跋乌闭着眼睛冷笑,击鼓哼吟曲子。晋军那一群窝囊废,定是被他逼急了,打又打不进来,强攻又输不起,才想用赎回人质的借口,骗他打开城门——他怎么可能上这种当,当他是十一王子那个蠢侄子吗?
何况,晋军也不可能让他们赎回健全的人,肯定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赎回来了还要伺候吃饭换药。料理一个伤兵比料理一个死尸要耗费三倍的人力,他是要多傻,才会给自己赎回一群病残?
拓跋乌理所当然的没有理会晋军,只吩咐了下去,城头坚守不出,让晋军跟着耗吧。做下这决定甚至不需要和底下将领解释,那些将领当然也能明白——虽然他也从来没有向人解释的习惯。
是以,当入了夜,拓跋乌在屋子里击鼓,听闻城头有士兵往城外投掷口粮时,他惊诧片刻,随即震怒不已,站起来便将案几踢开,暴躁道:“蠢货!谁让他们这么干的!长敌人志气!”
部将们都被叫了过来,拓跋乌走来走去,盛怒之下的他很是吓人,没有哪个将领敢求情,给他讲讲道理。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厉声道:
“把那些蠢货抓了,当着全军的面,打二十军棍!打完了关起来,一天只给送一次饭,不是扔口粮吗,那他们自己就饿着吧!告诉其他人,再胆敢往城外喊话、扔粮,这就是下场!”
“可是……”终于有人顶着他的怒气,直言道:“这样处决,未免让其他士兵们不服气,容易动摇军心。”人心散了不好带啊。
“蠢不可及!”拓跋乌指着那人的鼻子大骂道:“区区八百人!八百人!何以动摇一万人的军心?真是可笑了!”
拓跋乌是老王最宠的儿子,性情狂傲脾气也暴,见他大发雷霆,便没有人敢说什么。等人都退下了,拓跋乌铁青着面孔,心烦意乱。
想极目远眺吧,视线又被大雾挡了,更烦。
晋军这一眼便可看穿的拙劣计谋,看不明白的都是蠢货,这种蠢货,就该当着全军的面打一顿!
“柳不辞……”他将这个名字反复咀嚼,心想,明着将老子的军,可也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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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瑾光明正大地挖了坑,也知道拓跋乌肯定不会跳。
同是身在高处待的久了,萧怀瑾很明白,比起被王庭猜忌、追责,拓跋乌会在战略上做出的选择。而自己相较的优势,就是只需要考虑一场战役的成败,简简单单,十分纯粹。
临行之前,他去看望安定伯,安定伯躺在床上,给他讲过拓跋乌其人。
“狂傲,强硬,说一不二。他打小就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自信自满也是顺理成章的。”
安定伯和拓跋乌是老对手了,正因为吃得准拓跋乌的心态,才能立足并州多年,抵住了西魏人的袭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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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拓跋乌来说,晋军那么简单的阴谋,是个人都该看穿,看不懂的简直就是废物。
可此刻西魏的士兵们,不太能理解他们大将军的愤怒。这惩罚真是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