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薛公刚去,想来那些人也都在观望,看主家今后行事如何,若还是个精明之人,自然小心承顺,若是个不中用的,恐怕这些人就要慢慢做耗起来。
现在的账目估计他们还不敢作假,因此贾珠只看账目数字能否对上,那边有薛家的一个账房拨打算盘,这边贾珠只管拿一只削尖的炭笔在纸上演算,倒也一点不比那账房慢。
来往问答之间有回答含糊的,便会找出薛公在时的同类账目做比较,问明白成本收益等费用变动的原因,详细做了笔录签押。
薛家这些管事人等这几日也暗暗心服,原以为像表少爷这样的年轻公子哪里会明白生意账目的事情,况很多读书人自诩清高,一向看不起银钱俗务的。
可是这些日子下来,就发现这表少爷不仅丝毫没有厌恶买卖经营的想法,且精细之处与去世的老爷不相上下,而他们被表少爷的眼睛那么一瞅,就觉得三魂没了两魂,战兢兢的,哪里还敢欺瞒。
且这表少爷也是神了,也不见他用算盘,只在纸上写写画画,便能算出数目来,众人心中更是敬畏。
就连薛姨妈也觉得纳闷,晚间回房中时便与宝钗悄声道:“你哥哥这几日可真是出息了,跟着你珠大哥哥学习,倒老实得很,没有坐不住也没有嫌烦,可算是知道用心了。”
宝钗也道:”如今父亲不在了,哥哥许是明白过来了,这些家业还要靠着哥哥撑起来呢,如今来了一个这样出色的大哥哥做榜样,哥哥就知道自已的责任了。”
薛姨妈被女儿说的十分欣慰,不断的点头称是,仿佛看见儿子过几年就变得与外甥一样优秀能干了。不由感慨道:“你姨妈真是命好,儿子这样出息,女儿又成了王妃,将来再抱上孙子,可真是事事顺心了,不像我……”说着便拿帕子拭泪。
“妈这又是何苦。”宝钗忙劝道,“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如今哥哥知道上进了,女儿也自会孝顺,咱们不愁吃穿的,妈又何必羡慕姨妈呢。”
“我儿说的是,是妈想差了。”薛姨妈拍着宝钗的手道,“幸好有你们兄妹两个在,只要你们将来都好好的,妈就知足了。”
其实这母女哪里知道,那薛蟠根本不是懂事了,知道学习了,他每次坐在贾珠旁边一起看账问事的时候,都浑身跟长刺了似的,根本坐不住,恨不得马上就跑到外面去才好。
可是每当他不耐烦的时候,就会被贾珠的眼风轻轻那么一扫,薛蟠立刻便觉得脊梁骨冒出凉风,一动都不敢再动。
也不知怎么,看见姨妈家的这位表兄竟比看见父亲时还要害怕,在父亲面前他还敢装个头疼、肚子疼的,在这位表兄面前却连这个心思也不敢起,真是邪了门了。
不提贾珠在薛家帮着理事,单说那贾雨村原还想再寻机会见见贾珠,谁知贾珠却又往金陵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
雨村耐着性子等了几日,也不见贾珠回来,心中实在担心去京城晚了,出缺都被别人占了去,只得来与如海作辞,如海很客气的打点了礼物并饯行等事,雨村一一领了,便登船北上去了。
这一日行至山东地界,客船停靠在一处小镇码头忙着装卸货物、采买菜蔬等事,需要半日的时间。雨村无聊,便与船家打了招呼,信步往小镇闲逛,想领略一下此地风光。
谁想行至一处小巷子时,不妨后脑一阵巨痛,便晕了过去,待醒来时,却是在一户人家,简屋陋室,身上还盖着一条旧被子。
正揉着头醒神,却见蓝布门帘掀起,进来一个约莫五十几岁短须的老汉,手里还端了一个粗陶大碗,黑糙的手,指甲里还有泥垢。
那老汉见雨村醒了,便呵呵笑道:“这位相公醒啦,来,喝点水吧。”说着就把手中的大碗递到雨村面前,雨村只闻得一阵油膻之气,那发浑的水面上还飘着几点油花。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我的船呢?”雨村忙坐起身来,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谁想脚下一虚,又坐回到床上。
“什么你的船、我的船,这里是狼窝沟,山倒是有,却没看见什么船。”那老汉见雨村不接水碗,便顺手将碗放到一旁的木桌子上,仔细打量了雨村几眼笑道:“倒是个好相貌,这一睁开眼,还是个大眼睛,就是岁数大了点,要是再小上几岁就更好了。”
雨村被他说的云里雾里,猛然想起自已还要上京,不由往怀里乱摸,却哪里还有如海给写的那封信在,又往袖子里掏了掏,随身带的几张银票也不见了踪影,再仔细一看,身上的衣裳哪里还是之前的那件,不由心下大惊。
“我的信呢,我的银票呢,你是什么人,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银票?”说着便去抓那老汉的衣襟,却被老汉一把甩开,怒道:“你哪有什么银票,你身上连大子儿都没有一个,你还是我二两银子买来的呢。”
雨村想起自已之前在小巷中晕倒的事,难不成是遇到窃匪,不仅偷了自已的东西,还将自已给卖了?不由怒道:“大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可是进士老爷,做过一方太爷的,还不快快放了我。”
“进士老爷?太爷?”那老汉撇着嘴哈哈笑道:“怪道卖你的人说你想中举想疯了,就你这穷酸样,哪里像个老爷,人家县太爷出门都坐着轿子,前呼后拥,鸣锣开道,你这被卖到山里的龟孙还敢说自已是太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已。”说着还朝雨村啐了一口。
雨村心中又急又怕,见这人粗野的很,根本没被自已的话吓到,便又软下话语央求道:“这位老哥,我真的是有钱人家出来的,我可以写信,你帮我寄给扬州的御史林老爷,他一定会派人来接我的,到时我定重金酬谢。”
说着便比了一个手指道:“一百两银子,怎么样?”见那老汉有些迟疑,忙又伸出一个手指道:“二百两,二百两总行了吧。”
那老汉便搓着下巴上的胡子踌躇起来,来回来去的打量雨村,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
雨村见他心动,正准备再往上加码时,就见门帘一甩,从外面又进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