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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世民的杀令（第1页）

贞观九年，三月，洮州羌杀刺史叛吐谷浑，引得唐皇李世民震怒，随令行军总管高甑遣三万骑于三日内击而破之，以慑天下。闰四月，右卫大将军侯君集行军于西北荒野无人之境，跋涉两千余里，追击吐谷浑国王伏允，大破吐谷浑部族，引得举世皆惊。次年正月，居于大唐西北边境之突厥残部阿史那社尔，不惜跋涉千山万水，率众于长安降，尽显臣服姿态。经此数战，大唐帝国威仪昭昭于天下，万国雌伏。唐皇李世民更是被诸多蛮夷部族冠以天可汗的尊贵称谓。然而，今日……那位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天可汗却失去了身为帝王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姿态。灰蒙蒙的阴沉天空夹杂着温热却稀薄的湿气，似乎是将要步入酷暑的征兆。居于半山的宫殿少了几分恢弘与庄严，却多了几分愁云惨淡。当然，惨淡的还有宫殿内，正虚弱地躺在病榻上的中年女子。明明是炙热的酷暑天气，女子却依旧盖着厚重棉被。才片刻一会儿的功夫，她额间的冷汗便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止不住地沿着鬓角与发梢滑落于枕间，将极为名贵的金丝枕打湿得一塌糊涂，就连原本金灿灿的橙黄面料也被侵湿得暗淡无光。相比于略显暗沉的金丝枕而言，女子的容颜则更为暗淡，甚至惨白。泛白的唇齿止不住颤动，似乎在朝着床榻旁，那位俯身的中年男子，欲说还休着什么。女子并不是故作欲言又止的姿态，也不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而是身染重疾的痛苦，让她无法言语，甚至无法发声。尽管如此，她苍白的脸颊依旧勉力展露出一丝笑容。似乎想要极力掩盖自己的病痛，故作无恙，来借此宽慰此时躬身曲背，耷拉在病榻床头的那位中年男子。那位中年男子不是别人，而是天下的雄主，整个大唐帝国的君王，李世民。不过此时此刻，却只是她的夫君。仅此而已。二人执手相视，却只剩下了无语凝噎。还有无助。弥漫着整个寝宫的草药味道，实在苦得让人有些作呕反胃。残留在床前托盘内的那几碗棕得发黑的汤药，也已经失去了热气，变得冰凉。长孙皇后并没有饮下碗里的汤药，因为实在太苦了……当然，更为重要的是，那些太医煎熬的药汁，没有丝毫的作用。从隋末起事的战乱到如今天下一片太平，这对天下间最为尊贵的夫妇早已历经了无数生死，但偏偏在这一刻……李世民眼中的绝望与凄苦再也隐藏不住。“咳咳……咳咳……”伴随着女子几声带着血丝的虚弱咳嗽，难以言喻的哀痛泪水终于从这位千古帝王的眼中决堤而出。这位弑兄篡位，豪取九州的天策府大将军，在此刻却展现出罕见的柔软与脆弱。“来人呐！太医！”“太医！”“太医！”略显沉闷寂寥的寝宫之中，充斥着唐皇李世民沙哑的嘶吼。然而，有些离奇的是，明明病榻上，那位尊贵的帝国皇后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但……那些应当寸步不离的太医们却不见了身影。夹杂着绝望的嘶吼，依旧在房梁上余音隐隐。正当此时，一名目光失焦，神态极为憔悴的中年人，踉跄地从寝宫的门外步入。身上裹着的锦袍也因为许多天没有洗过而泛起了黑色的污渍，让人一眼看不清本来的颜色。能够亲眼目睹如此狼狈的大唐帝王，满朝文武，似乎也只有长孙无忌一人够得着这样的资格。怯怯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病榻，他以极为低沉的声音呢喃道：“陛下。”“皇后娘娘的重疾……”“太医们已经尽力了。”这位尚书右仆射的话已经极为婉转地表达了一件事……此时此刻，那些太医署的太医们与寝宫外站着的太监是一样的。一样的无用。一样的废物。一样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温柔如水的女子，死去。李世民不敢离开床榻半步，甚至连起身也显得极为小心谨慎。他生怕自己转头的那一刻……再回首，便是一眼万年。偌大的寝宫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情同手足的君臣二人在白色床帘帷幕的遮掩下，谁也看不清对方此刻的复杂神色。“陛下。”“寻医令已经下发，想必再过几个时辰，龙武军便会寻得妙手回春者，救下皇后娘娘的性命。”沉默许久，长孙无忌强撑着精神，故作镇定般地宽慰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妹妹在眼前这位君王的心中有着怎样深沉而不可替代的地位。如若事态真的无法宛转，那么届时倒下的便不仅仅是一位君王，还有他脚下的庞大疆土。李世民倚靠在床榻边，伸出右手，缓缓拨开如云雾般轻薄透明的床帘。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长孙无忌，目光极为空洞。“朕且问你，这样的说法，你自己信吗？”李世民用干涩沙哑的喉咙，认真地问道。“臣……”话音未落，长孙无忌缓缓低下了头，再也无法作声半句。“自朕下发寻医令以来，短短七日，共计四十三位世外游医揭榜……”“对这些乡野之人，朕无不悉心作陪，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不敢拿出半分帝王家的架势。”“呵呵。”停顿了片刻，李世民凄惨地苦笑两声，心有不甘道：“未治皇后重疾，却先开口言赏者，朕……”“赏千两黄金。”“妄下符水胡乱诊断者，朕……”“赐下爵位，世袭罔替。”“见事不可为临阵脱逃者，朕……”“挥手作罢，不作追究。”言尽于此，李世民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狰狞扭曲。“可现在呢？”“这帮无耻之徒，谁又治好了朕的观音婢！”“你告诉朕！”“告诉朕啊！”他不顾一切地咆哮着。一丝罕见的哭腔在这位大唐帝王的咽喉之中，隐约浮现。明明是温热的天气，却有一丝冷风穿行于寝宫，窗外的松枝上传来几声‘吱吱’，似是寒蝉凄切。由于病情加重的原因，病榻上的长孙皇后已经再一次陷入了昏迷。很快，完全处于失态癫狂的唐皇李世民在一顿发泄般的嘶吼之后，也终于归于了平静。他怜惜地望了一眼怀中人，目光却骤然变得极为冷酷。“去……”“将那四十三名游医全杀了。”“治不好朕的观音婢，统统都要死！”李世民冰冷地淡漠道。听到这样的命令，长孙无忌沉吟了片刻，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很难说得清那四十多位揭榜的游医究竟藏着怎样不同的心思，或许是招摇撞骗，或许是真的尽心尽力却事不可为，所以也很难辨别哪一位是罪有应得，哪一位又是殃及鱼池。作为整个大唐帝国，权柄最重的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脾气极好，也从不嗜杀，但今天，当他刚刚走出九成宫殿门的那一刻，连日无望的等待却已经让他压抑到了极限。长孙无忌觉得，自己总要为那位躺在病榻上的亲妹妹做些什么，既然救不了她，那只好去杀一些人，聊以慰藉。与对错无关，只是这位帝国重臣想杀人，那么那些人……就必须死。在长孙无忌有意的推波助澜之下，唐皇李世民的这道杀令传达得极快，或是策马加急，或是飞鸽传书，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半柱香的时间还不到，随着一阵马蹄急奔，巍峨浩荡的山脚下，便已经涌出了无数的铁骑，如同洪水一般在某个岔口陡然分流，扬长而去……去远方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