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一个大活人的白也唉,好不容易见了面,都没聊上一两句闲天,真是丢人现眼。
当年在那座青冥天下的岁除宫,宫主吴霜降更为钟情苏子的词篇,而他的道侣,那位道号“天然”的女修,修行资质一般,她却是堪称痴迷白也的诗篇。
为了她的这个喜好,在家乡天下搜集到更多的白也最新诗篇,从不求人的吴霜降,与玄都观,华阳宫,还有那座诗余福地,欠了不少人情,当然都还了,至于这类买卖划不划算,吴霜降说了算。
至于为何偏好苏子,吴霜降说苏子是苦中作乐,故而豁达。反观白也就太顺遂了,属于乐极生悲,但是白也确实才华无匹,尤其胜在仙气足够多,浩浩荡荡,人生得意者喜欢,失意者也喜欢。
今天终于见到了“书外”的白也,她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当下这副皮囊,也确实有点寒碜。
白发童子坐在集灵峰山巅的白玉栏杆那边,长吁短叹,愁煞个人。
自己若是有隐官老祖的脸皮就好了,这会儿估计都与白也先生喝酒了吧。
朱敛散步至此,身形佝偻,双手负后,脚踩一双针线细密的布鞋,是暖树让小米粒分发给所有人的,都有份。
白发童子背对着老厨子,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朱敛走近栏杆,眺望一幅由浓墨转为淡笔的层层山水远景画卷,问道:“编谱官,有心事?”
白发童子叹了口气,“亏得隐官老祖没在场,不然我就糗大了。”
“男女关系,屋内有屋,楼上有楼,局中人说不清道不明,如犯死罪,最难自证清白。”
朱敛笑道:“爱情是个叫任性、小名顽皮的孩子,一长大就改名叫责任、别名默契了。”
白发童子嘿了一声,咧嘴笑道:“老厨子,终于看走眼一回了吧,我对白也,只是单纯的崇拜,怎么会涉及男女情爱。”
朱敛笑道:“我也没说你喜欢白也啊,仰慕而已。人间自诩才子之辈,谁不崇拜白也几分?像我,就一样得事先酝酿好腹稿,才有胆气凑到白也的跟前去。”
朱敛心知肚明,她之所有没有跟白也多聊,还是担心来自青冥天下玄都观的白也,会招来太过高人的视线,顺带着连累吴霜降。
白发童子,如今给自己取了一个化名,箜篌。
明明想要两竹相依偎,心中悔教夫婿觅封侯,竹篮打水一场空,女子空欢喜一般。
白发童子摇晃着双腿,“被一个人太喜欢了,被喜欢的那个人,好像就不太懂得怎么喜欢对方。”
简而言之,就是被宠坏了。习惯了与人索取,不懂付出。她问道:“是不是这个道理?这可是我想了很多年才想出来的!”
朱敛笑道:“对也不对。”
白发童子疑惑道:“怎么讲?”
朱敛趴在栏杆那边,“有些道理,其实你不是不懂,只是得我这种外人来说,你才觉得能算个道理,否则就要心虚了。”
白发童子自嘲道:“哈,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朱敛摇摇头,缓缓道:“我曾经在家乡那边,一个人游历江湖,漫无目的,某次在登山途中,遇到一位白衣抱绿琴的下山老僧,人间千山万水,既然碰到了,想必就是缘法,我们就各自停步,谈了一点佛法,结果聊得很投缘,从夕阳西下一直聊到大日沉山,我最后有感而发,说老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在市井是一句贬义的话,但可能在佛门之内,其实是一种很高的境界。他说我既有佛缘,也有慧根。”
只是听老厨子娓娓道来说些自己的陈年旧事,白发童子便听得心境祥和了许多。
白发童子问道:“朱老先生,以前在家乡,有那么多女子喜欢你,就没有对谁心动过吗?就一直是她们错付你辜负?”
朱敛笑道:“当然有过动心啊,不过多跟女子容貌、家世没关系,无非是花开花落,走过看过错过,回头再看,记住而已。但要说那种让人想要结为夫妇白头偕老的动心,好像还真没有过。富家女骄纵,小家碧玉非要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毕竟不太讨喜,但是有些画面,确实美好,记得有次在庙会集市上避雨,群女跑到檐下躲雨,唯有一妇,荆钗布裙,站得稍远,略带老茧的纤细手指,轻轻捋过鬓角发丝,气态贤淑,她不用姿色如何惊艳,就已经很动人了。少年郎总是追求倾国倾城,如我这般的老男人,只求惊鸿一瞥的赏心悦目而已。”
白发童子竖起大拇指,“朱老先生,说句真心话,论及男女情爱的学问,你不比隐官老祖逊色丝毫!”
朱敛笑着摇摇头,“这怎么能比,我跟公子的差距,差了很多个你和陈灵均呢。”
白发童子嘿嘿笑,若论溜须拍马,老厨子能排第二,至于第一,如今已成定论了,必须是贾老神仙啊。
朱敛见她不信,便指了指远处山水,“同样一幅画卷,是凡俗夫子看见了,还是修道之人落在眼中,觉得好看?”
白发童子说道:“当然是肉眼凡胎瞧见了,更觉好看。”
朱敛点点头,“所以说啊,少年情思如泼墨,哗啦一下就倾泻在了纸上,满是写意,妙在层层晕染,局中人看不真切。若是一场男欢女爱,历历分明,严谨如工笔画,言行举止纤毫毕现,敢问妙在何处。”
白发童子思量一番,忍不住赞叹道:“有嚼头!”
朱敛双手负后,微笑道:“在我看来,真正有嚼头的男女情爱,就是哑巴吃黄连,旁人拦不住,不吃还不行。”
白发童子点点头,以拳击掌,“记下了记下了,必须学纳兰玉牒做笔记!”
朱敛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