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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2页)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兴趣狭窄,不善交际,没什么朋友,上网健身麻将通通不爱,这么多年看电视差不多是他唯一的娱乐。”

“我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马上就有了娱乐的心情。”

“不然怎么样?你希望爸爸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对着妈妈遗照诉说怀念,每周风雨无阻去一次墓地送花,坚持孤独终老吗?也许这样符合你的审美,可是他不是这样的人啊,勉强不来的?”

我生气地瞪着子东:“你当我是傻子不成?我没有那样的要求,可是他这人心硬得像石头难道是合理的。”

“他不是你说的那样。在妈妈生病期间,他照顾得是很尽心的。”

“他们是夫妻,相互扶持、尽心照顾不是本分吗?”

“姐,我做住院医生,确实看到过亲人因为各种原因不肯照顾的例子。”

“你不能拿那种人间极品来衬托爸爸的行为有多高尚难得。”

“我只是讲事实嘛。相信我,姐,他习惯这样生活,你不能要求他放弃多年的惯性,按你的思维方式来处理他面对的问题。”他轻声说,“我知道你是累积了很久怒气才发作,可是这些衣服,你也不可能件件带回自己家挂着以资纪念,一样要想办法处理,何必还为这件事生气。”

我颓然靠到沙发上:“那天我说爸爸不该计较墓地价格,亚欧也说我太过苛求,也许你们男人都偏向现实,所以才会觉得我动辄小题大做。”

“连姐夫一起责怪进去了可不公平,这段时间好多事情都靠他尽心尽力,才算处理得圆满。”

联想到我与亚欧最近的关系,我一时无话可说。

子东揽住我的肩,诚恳地说:“姐姐,我知道你对人对事要求都很高,还是宽容一点吧。我跟你一样想念妈妈,可是生活总要继续,我们得面对现实。下个月叔叔他们一家还要过来,不如我们现在把妈妈的遗物整理一下,你想保存的就先拿去你家。省得……”

他没说下去,不过我也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_2

就在妈妈去世前一个月的某一天,我发现亚欧与某位女性有暧昧。

那天我下班,回家换了衣服,预备去医院陪夜,匆忙间拿错他的手机,刚好一条短信进来,锁定的屏幕上出现提醒信息,赫然是:我爱你,在你怀抱里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我想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刻……我呆住,没等我回过神,亚欧走过来,把我的手机递给我,顺手拿回自己的手机,神情丝毫没有异常:“走吧,我开车送你过去。”

我一向认为夫妻之间应该保持信任与尊重,从相识到结婚,从未翻他手机与邮件。可是这条信息满满写着暧昧,让我无法置之不理。第二天,他去洗澡,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我终于还是拿起来查看。

他甚至连锁屏密码都没设,但那条短信已经删除。

那女人是谁,暧昧到了什么程度,我无从知晓。我所知道的是:我察觉了暧昧,而他察觉到了我的猜疑。

偷看手机这种事,一旦有了开头,再做起来似乎都不需要挣扎与理由了,后来我不止一次拿起他的手机,但是再没看到什么蛛丝马迹,羞愧之余,我甚至疑惑,也许是看护妈妈压力太大造成了幻觉。

可是我们结婚近六年,再没一种关系会像婚姻这样,让人去深刻了解另一个人了。他是我的枕边人,我熟悉他所有的习惯、举止、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每一个细微的神情。他的坦然来得有些刻意,我没法说服自己扮鸵鸟当什么也没发生。

妈妈的病情急剧发展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没有余力去追究这件事,我最要好的朋友夏芸举家移民新西兰,我也没办法为这件事打越洋电话找她谈心减压。然而,我心里到底还是郁积了浓重阴影。

这大概也是我对姑姑的举动反应格外激烈的原因之一。

我抱着两只大纸箱回家,里面全是妈妈的遗物。我直接将纸箱搬进储藏室内,预备心情平复之后再整理。

亚欧并不在家。他在一家外资企业担任销售总监,加班应酬以及出差都是常事。屋子里空荡寂静得让人不安。

既然你无法释怀,那么等他回来,坐下来摊牌,质问他,让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对自己摇头。我十分肯定,他会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显得我多疑可笑。

我从来不擅长争执,因为我来自一个不吵架的家庭。

我父亲没有做任何家务的习惯,下班回家便往沙发上一坐,打开电视看到吃饭,饭后继续看电视,到十一点准时上床。妈妈和我承担所有家务,我工作之后提出请一位钟点工,父亲诧异并且恼怒:“有必要花这冤枉钱吗?”他不认为妻子身为医生工作一天很辛苦,当然更不觉得女儿上了一天班后厌倦家务事是合理的。

爸爸源源不断寄钱回老家,弄到自家生活拮据,妈妈不吭声。

爸爸的亲戚每次登门,照例不空手而归,基本上是看中什么拿什么,妈妈沉默以对。

爸爸侄子侄女外甥不断来省城找工作,基本都是住在我家,最离谱的一个堂弟考来汉江市读三本,学费由爸爸负担自不必说,且眼高手低,毕业后换无数份工作,每份工作短则半月,长不过一季度,在我家住了近两年。发展到后来,索性还带上女友过来吃饭,甚至留宿,爸爸这才看不下去逐客,贴补房租让他搬了出去。妈妈从头至尾不发表意见。

那种情况放到别人家,完全可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闹到永无宁日。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我父母争吵。准确讲,我父亲从来不认为自己做得过分,而我母亲从来不做抗议,全盘接受。耳濡目染下来,我与子东似乎都失去了吵架的能力,碰到意见相左的时候,我们的反应惊人一致,就是走开,走不掉时便下意识地选择沉默。

这个习惯让我在工作上受益良多。我在一家外企负责人力资源管理,每天要处理无数琐碎的工作,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始终可以保持相对平和。

然而身为一个内心存疑的妻子,就只好自己挣扎了。

难道你必须去跟踪他?

当然,这是我更加做不到的。

如果任由悲哀与自怜情绪笼罩,一个人呆坐下去,恐怕会走火入魔,我强打精神收拾好健身包,去会所恢复中断已久的游泳。两千米一气游下来,累得全身酸痛,又去吃了晚餐,回来之后看书,吃子东开给我的安眠药入睡。

梦境来得灰暗幽远,先是跌跌撞撞奔跑,漫无目的,看不到归途,不知何时场景变换,仿佛孤独一人被丢入深海,迎来一场没有尽头的坠落。终于被一双手接住,我睁开眼睛,亚欧正坐在床边看着我,拭我额上的汗。

“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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