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站在窗边,透过轻轻撩起一角的窗帘看着外面。这又是相隔许久之后的梦了吧,叶家的老宅已经烙上新女主人的痕迹。那时父亲已安家佛堂,他也许久没有踏进老宅一步,远离“哥哥嫂嫂”的恩爱缠绵,他或许会好受些,但想不到的是看到他们夫妻俩争吵冷战,他一样难过不已。
“你根本就不爱她!”叶昀冷冷地对大哥说。
这在他看来毫无疑问是个事实,然而一直背对他,沉默接受他指控的叶骞泽却在这时缓缓转过头来。
“不。阿昀,你还不懂。”
那个时候大哥完全没有必要骗他。可叶昀宁愿不懂。他不得不接受向远作为他嫂嫂身份的存在,然而爱一个人,难道不是豁出全部换她幸福?
叶昀从未问过向远是否幸福,他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对自己的感情吐露过半个字,仿佛只要不说出来,那份感情就是安全的,隐秘的。
温泉山庄的夜凉如水,一墙之隔的短暂甜蜜终于化为静寂。他们熄了灯,谁也没有看到那个在黑暗中摸索一颗心的人。他朝着风的方向追出去很长一段距离,直到把那张轻飘飘的黑桃K抓在手里。没有人会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他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他把从他们手中飘走的心悄悄藏在自己身上,为自己保留做傻事的权利。
那颗扑克牌做的心转瞬又在向遥的掌心。
叶昀,叶昀,她也这样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用那和她姐姐相似的嗓音。
她喝醉了,倒在叶昀的宿舍门外,他不得不将她扶进屋里,而她的手臂比清醒时更有力量,紧紧地缠住他,在他身上摸索着,带着一团火。叶昀面红耳赤地抵挡,却被她不安分的手从口袋里翻出了那张已经变得残旧的扑克牌。
“向远给你的?”
“不。”他试图夺回,向遥的身体灵活得像一条蛇。
“那就把它给我。我爱的从来就不是滕俊,和他在一起都是为了气你们,为了……为了气你。”她呢喃着,带着浓浓的酒气。“我爱的一直是你。”
叶昀没有经历过这些,有短暂的瞬间,他感觉到美好。这是他等待了许多年的一句话。
我爱的一直是你。
真的吗?
当他抱紧向遥的那刻,她哭了。
“我知道你爱她。带我走,你可以一辈子把我当作她。”
叶昀几乎就在这一瞬间醒来,他为自己的混乱而感到羞愧,情急中用力将怀里的人推开。
“你和她一点都不像。”
他不知道这句话到底伤了向遥多深,她掴了他一巴掌,慢慢退出他的房间,从此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直到许久以后的那个深夜,她匍匐着,用带血的手抓住叶昀的裤脚。
“叶昀,看在我爱过你的分上……”
那是向遥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她想要他放过滕俊,她孩子的爸爸。可叶昀杀了他。
叶昀,叶昀……
这是滕俊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他不想死,然而当他高举着一只手扬言要将向远的罪证公之于众时,便已为自己掘开了坟墓。
叶昀的子弹狠而准,执勤多年,他没有朝活人开过一枪,然而扣动扳机的时候,他没有犹豫过。因为他知道滕俊说的是真的,向远杀了他大哥,她做得出,他也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许多时候,我们明知做出的决定是错的,可是那道题只有一个选择。
滕俊的血迸射在叶昀的身上,和向遥的血融为一体。叶昀看着他缓缓倒在脏污的砖墙上,抽搐着,一颗扑克牌叠成的心从他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叶昀拾起了他手里的U盘,还有那颗不知道属于谁的心。
后来的一切都很模糊。据说同事赶来时,他的枪口正抵着自己的头,然后他就失去了枪。也许早在朝滕俊开枪的瞬间,叶昀便已经死去,余生也救赎不了他的罪过。他更大的罪孽来自于执迷不悟—他忏悔,却并未后悔。如果唯有这样才能保全他誓言一生守护的人,那么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那么做。
叶昀,叶昀……老屋的火炙烤着他。向远的呼声在门外,余生在他怀里。
若余生长大成人,会叫他“叔叔”,还是会恨他?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妈妈、爸爸、大哥、叶灵、向遥和滕俊在浓烟中朝他走来。他想再看烟雾外的人一眼,可是到了该走的时候,疼痛中永生的释怀拥有无限的诱惑。他用一条命替她偿清,从此便可安静地去往一个安静的世界。
虽然那个世界没有了她。
叶昀,叶昀……她还没有放弃。
眷恋停留的每一秒都是无尽的折磨,还有一小步,他便脱离炼狱,然而前方漫天的神佛都长着一张和向远一模一样的脸,或流泪,或低喃。
叶昀,叶昀……她要他留下来。
他们还有一场日出来不及去看。
他恍然想起自己名字的来由,这是上学前他妈妈让向远给取的。
那时她说:昀,即是日出。
日出之美便在于它脱胎于最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