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最冷的那几天,贾家又接到了史家的报丧,侯夫人从侯爷没了便一直病着,没想到这些日子因时气所感,病情加重也去了,这一支只留下湘云一个襁褓中的幼女。
贾母不免难过,众人各种开解加上过年时各种祭祖等事要忙,也就慢慢放下了。
谁想转过年,史家二老爷袭了爵,不日又要外放,因湘云太小,恐她一路舟车,不禁颠簸,因其是过世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怕有什么闪失,是以求贾母代为照看一段时间,待大一些再接她回去。
贾母命人打扫了西边的暖阁,接湘云及周奶娘等人住下,看着小小的湘云不免又伤感叹息一回。
且说自湘云来了以后,贾母怜她幼失怙恃,又是自已的娘家侄孙女,加之受托于人,因此对湘云格外疼惜眷顾。
陈王两位夫人也怜她小小年纪孤苦无依,兼之老太太疼爱,遂也格外照拂,一应饮食起居连两个小孙女迎春、探春都排在后面。是以赵姨娘便不免常常觉得愤懑不满,却面上不敢露出来,只在背后偷偷抱怨。
贾珠回来时见了湘云也自叹息了一回,想着几个妹妹都给了玉佩、玉坠等物作为贺礼,便欲也给湘云一个,可手里的东西挑拣了一圈,却都不怎么适合小女孩佩戴。
正寻思着哪天去福安街的商铺看看,却见元春走了进来,见他堆了满桌子的东西便道:“哥哥这是找什么呢,元儿帮哥哥找。”
贾珠便笑着将缘故说了,元春听了便笑道:“我那倒有一块红绿相间的小玉佩,就给了云妹妹吧,又何须去街上淘换。”
“那就多谢妹妹啦,回头哥哥弄些好东西补给元儿。”说着又要去捏她脸,却被元春一下躲开了,嗔道:“人家都长大了,哥哥还捏人家脸。”
贾珠只得讪讪收回了手,眼前的元春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头上斜斜挽了个单螺髻,簪一支芙蓉垂珠蝶翼钗,耳边的碎发打了几根小辫,随意坠着几点红玛瑙錾花小珠子,杏子红的小袄,松花间缃色水云纹的裙子,系着蝴蝶结子长穗豆绿官绦,整个人又清雅又娇俏。
贾珠竟忽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这样的妹妹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臭小子,想着就以手抚胸道:“妹妹长大了,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被嫌弃了,简直伤心死了,看来以后只有未来妹夫不会被嫌弃,将来哪个小子娶了妹妹,我一定先打他一顿出气。”
元春登时红了脸,跺脚嗔道:“哥哥就爱胡说八道。”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从袖中拿了一个荷包掷到贾珠身上,恨道:“以后可别想让我给你做东西了。”贾珠一把接住荷包哈哈大笑,羞得元春赶紧提裙跑了。
这日,众人都在贾母处承欢,陈夫人正在说湘云的脸庞和眉眼生得有些像贾母,王夫人、元春也仔细打量了一番,亦笑道:“果真,先还没发现,尤其是眼睛真的很像。”宝玉、迎春、探春也都被奶嬷嬷们带着,与湘云一起围着桌子坐着吃东西。
湘云听见大人们说自已的名字,便转过小脑袋,冲着贾母等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小白牙,甚是可爱。
正说得热闹,忽东府的吴氏婆媳相扶着进来,大吴氏满脸泪痕,小吴氏也紧锁眉头。陈夫人见状忙快步过去帮着搀了大吴氏,口中关切道:“嫂子这是怎么了,来,咱们坐下慢慢说,您这还有着身子呢,可得小心着些。”
元春忙带着几个小的并奶娘丫头们出去了,这里王夫人又拿了个引枕给大吴氏倚着,与陈夫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微微摇了摇头,不知东府那边究竟出了何事。
这里大吴氏从袖中抽了帕子出来一个劲儿的擦泪,贾母心急便对小吴氏道:“珍儿媳妇,你说,究竟是怎么了,谁还敢欺负你婆婆不成。”
“老太太,是,是我们老爷不知怎么了,突然要出家修道去,在城外道观都找好了,过些日子就要去了。”小吴氏低声道。
“婶子,您说这叫什么事啊!”大吴氏泣道:“放着好好的官不做,非要修什么道,我和他说若是喜欢就在家里供着三清,辟一处院子出来,平日打坐读经也就是了,可他说那样不够诚心,心不诚就不灵验,就修不出来。”
“婶子,您帮着劝劝吧,虽说我们老爷平日也愿意谈讲这些道家的什么养生,什么修炼的,可也用不着真去出家啊,这是要抛下我们娘们不管了啊……”
陈夫人忙上前帮着递了条帕子,劝道:“嫂子先别哭,许是敬老爷受了哪个老道的蛊惑也未可知,等我们那位回来,我让他帮着问问,嫂子放宽心,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啊。”
“是啊,侄媳妇,先让赦儿去问问,好好的,干嘛要出家去啊,快别哭了啊,好歹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呀。”贾母也劝道。
那边王夫人早吩咐人预备了脸盆、巾帕、把镜等物,与小吴氏一起帮着挽袖卸镯,服侍着大吴氏洗了脸,陈夫人又递了脂粉等与她重新匀了面,大吴氏方不再哭了。
这里贾母等又劝了好些话,又令丫头婆子们跟着好好的送回东府去。
待那婆媳两个走了,贾母便皱眉道:“你说这东府的敬儿这是闹得哪一出,怎么就想起出家修道来了,他媳妇刚有身子那会儿还看他乐呵呵的,直说是老来得子,这会子怎么又这样了。”
“老太太别急。”陈夫人道,“回头让咱们大老爷、二老爷都帮着劝劝,许是就转回来了,再说东府里那么多事情,哪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许是一时沉迷那些长生、飞升什么的,大伙多劝劝就好了。”
贾母摇头叹气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