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帝下巴都要惊掉了,还想再说什么,十分没眼色的太监已经来禀告,步舆已经准备妥当了,得回宫了。元和帝脚抬到半空中,很想踢飞这没眼色的货。又想起不能吓着小姑娘,重重地跺了回来,冷冷地道:“回宫。”
张真人抹一把汗,恭送他登舆。眼瞅着元和帝坐在舆上还要回头,张真人就为他担心——楚地未平,就算想征宫女,都得被御史抽回来,何况看上士人家的女儿?而且,看这样子,人家姑娘根本就没拿他当一回事儿!姑娘她爹,也未必乐意趟这浑水。
笑着摇摇头,张真人心说,不进宫也是极好的,省事儿。笑着接了请柬,对瑶芳道:“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我就不去啦,叫你师兄代为师过去吧。”
瑶芳完成了任务,笑道:“好。”
张真人仔细看她脸上,一丝愠色也无,叹气道:“快些回去吧,迟了就要关城门了。”
瑶芳携二婢告退。
观主搀着张真人往殿内歇息,直到张真人在蒲团上坐稳,才踌躇着问道:“师傅,我观天子的神色好像不大对,他看师妹……”
张真人闭上眼睛:“不要动歪心思,那不是你能管的。”
观主低声道:“弟子就是担心,如今宫中朝上,都乱得很。”
“那就不要去添乱啦。”
观主琢磨了一下,试探地道:“那——”
“你啊,也种豆芽去吧,什么时候种明白了,什么事情再管这些事儿。”
观主更糊涂了,却不敢不应,师傅师妹都很奇怪,师傅疼他,师妹的爹是御史、哥哥是进士,他有点惹不起。得,我也种豆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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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观主认为惹不起的人,此时正心情不美好地往家里赶,一切的原因,就是今天见到的元和帝。见得次数越多,想起来元和帝的劣迹就越多,这个皇帝,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
轿子路过大街,耳边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还有闲人讲古,说着今上知人善任,楚地捷报频传。瑶芳自嘲地笑笑,她很小的时候,心里头皇帝就是天上的圣人,父母尊长无一不是好人,一丁点儿反抗的心思都是没有的。结果没用二十年,这些个想法全都灰飞烟灭了。爹是怂货,前任后娘是毒妇,皇帝是个疯子,到了这辈子,还得再添上亲舅舅是小人。
【或许,我就是天生反骨,对尊长一丝敬意也无,书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轿子摇摇晃晃,瑶芳越想越远,神色也越来越冷,终于,变得面无表情了。【管它呢,反正,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都补全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也就是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瑶芳又在心里琢磨着,新嫂子进门,虽是闺中旧友,身份也变得不一样了。家中的事务原是她在管着,如今倒可都移到继母与嫂子手里了。容七娘大家闺秀,容家家教又很不错,管家是不是利落不好讲,至少社交上头,贺家就占了大便宜。占了便宜得知足识趣儿,再紧抓着那点子所谓“权柄”不放手,就未必太不厚道。
上辈子,当人婆婆她都能将事悉数交给儿媳妇了,何况如今是对嫂子呢?
平章读书也不用她管了,此后家中,再不用她操心了,瑶芳心中顿生无数感慨,低低地笑了起来。真是万想不到还有今日。
真笑着。轿子忽然慢了下来,外面一把还算熟悉的声音问道:“是不是二娘?”
姜长焕?
跟轿的绿萼已经笑答:“二郎,好巧。”
姜长焕勒转了马头,等轿子缓缓地前行,跟在轿边儿上,俯身低头:“我去府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跑腿帮忙的,听说你去老君观了,就出来迎迎。你……”语气带一点迟疑地道,“以后要出门,喊我一跟,我跟轿子,好不好?”
瑶芳道:“我出门也有限,不必担心。你就没有旁的事情做了?别耽误了正事。”
姜长焕道:“是我想跟着,”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本来就是通家之好,旁人也不好说闲话的。”
瑶芳道:“回去了再说。”
姜长焕抿抿嘴,在马上坐正了,马蹄声听起来都有点蔫了。瑶芳失笑:还真是小孩子。
姜长焕心思转得比爹娘快了百倍不止,不着痕迹给亲爹下了个套,姜正清吃完贺成章的定亲酒,回家就跟简氏说到了儿子们的婚事。儿女婚姻定得不好,是父母不理事儿。姜正清统共两个儿子,这要再照顾不好,那就是失职。姜正清将小儿子的话学给简氏听,简氏便懊悔了起来:“楚逆真该杀千刀,害我儿子吃这许多苦,他这么懂事,我怎么能不心疼?”
夫妻俩商议一回,都觉得小儿子说的有理,然而事实又摆在那里,长子年纪虽长,婚事一时半儿却是没办法定的。简氏骂一回楚逆,叹一回长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好好的彭家姑娘,就这么没了!”又狠将彭知县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又愁了起来:“咱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婚事可怎么办?”
姜正清道:“咱们京城有赐的宅子,照说也能住在这里,可毕竟吴地才是咱们的根本呐,是走是留,婚事儿在哪儿定,我现在还有些琢磨不透。也不知道哪家闺秀合适。大郎的婚事是不须愁的,他如今已经是都指挥使,前程无量,叶国公、庆国公、靖国公、丰安侯等,皆有意嫁女,到时候听他的意思吧。他心里苦,总要叫他自己挑一个全心意、能解忧的才好。我担心的是二郎,他小小年纪,离开我们这几年,是受了亏,得娶房好媳妇。”
简氏一拍巴掌:“他打小就喜欢贺家二娘,那一天……”将出逃当日的事情说了,“你说,能不能跟贺家提个亲呐?”
姜正清大惊:“什么?这怎么行?你万不可再提这件事情,真想要贺二娘做儿媳妇,就更不能这样说,这是结仇了。小孩子家,懂什么?当成玩笑,还好相处。要因你儿子揩了人家小娘子的油,就要人家非嫁你不可,那是要胁,是结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