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潺潺,春水涣涣,元宵节后,天气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
柔仪殿中撤下了厚厚的围毡,窗外透着越来越明晃晃的光亮,漏进春燕的喁喁之声,倒是越发令人起了春愁。
自萧俨入闯内殿之后,嘉敏已是许久没有见到国主了,不是不想见,只怕见后难堪,原以为与心爱之人携手是近在咫尺的事,可是身为后宫之人,帝王之畔,又何来的自由与心爱的人耳鬓厮磨呢?
并非陌上红尘,也并非江湖舟上,他是一国之君,她是一国之母,他们注定不能与寻常夫妻一样恣情畅意,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嫔妃羡恨,有朝臣监督,更有子民瞻仰。
她的一举一动,可以掀起一场春风花雨,也可能是刀锋剑影,伤着了别人,也伤着了自己。
嘉敏为气节所感,犯了咳疾,望着窗外一双翩然追逐的花蝶,怅然说道:“本宫真的是妲己、妹喜之流么?”
“娘娘想多了,娘娘性情坦率烂漫,慧质温柔,怎能将自己比作那些红颜祸水?”
“可是为什么朝中的臣子都那么厌恶本宫?难道真的是本宫哪里做错了?”
香柔摇了摇头:“娘娘什么也没错,错的在于娘娘身居高位,被人瞻仰,便要被人挑刺。”
阿茂从殿外门口进了院子,弓着身子,用袖袍遮了半边脸,嘉敏见他的样子觉得不大对劲,唤道:“阿茂!你去哪里了?”
阿茂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地蹭了过来,嘉敏甩开他的衣袖,见他的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还有暗红的血迹,诧异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是奴婢不小心跌了一跤……”阿茂不敢看国后。
“胡说!跌了一跤,脸上怎么有抓痕?是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
阿茂顿时觉得委屈,撇了撇嘴,气哼哼地说道:“奴婢去领这个月月银和春衣,按理是柔仪殿的内监们最先领,可有别的内监抢先领走了,奴婢不忿,多说了几句,和他们就打起来了。”
嘉敏嗔责道:“他们先领就让着他们是了,又何必逞一时之气?白白让自己吃了亏。”
阿茂气道:“奴婢一开始也不想与他们动手,但他们说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说什么还是三朝元老的教训最凑效,还说什么国主图个新鲜劲而已,现在已经不见国后娘娘了,以后更会冷落国后娘娘,后宫中又会有数不清的新起之秀,热闹的日子还长着呢!奴婢实在听不下去……”
阿茂气咻咻地不再讲下去,香柔气不过:“这帮烂嚼舌根的,娘娘何不抓了一个剁了他的舌头,杀鸡给猴看,看他们还敢不敢烂嚼!”
阿茂也道:“宫中喝酒打牌的、懈怠误工的不知道有多少,一团乌烟瘴气的,娘娘也实在是该整治了。”
嘉敏心中正在计较时,殿外袅袅飘进来几个倩丽的身影,裴良人一袭鹅黄色烟云蝴蝶裙,梳惊鹄髻,钿钗满头,发髻上的金珠翠宝蝶赶花耳挖簪流光晶莹,每走一步,翠秋叶耳坠就发出叮铃呖呖的声音。
宫中女子长日寂寥,无事可干时费尽心思在自己的一肌一颜上下功夫,并以繁琐苛刻的保养妆扮为乐趣,因此,宫中女子就算是没有封号的御妻,也都有各的妙处。
像裴良人如此保养有方,无一处不都是美得让人心惊,她虚长嘉敏五六岁,可肌肤像是新剥开的鸡蛋,又像是上贡给王母娘娘的蟠桃,嫩得掐得出水来。
裴良人与卫御人、魏采女,以及几位分很低的女子,一起屈身行礼,“嫔妾恭请国后娘娘万安。”
嘉敏入室赐座,裴良人见国后一副病态,心中极为爽快,面上却故露关怀之意:“娘娘的脸色不大好,可是凤体违和?嫔妾也听说萧大人夜闯澄心堂,有什么嬖幸之说,虽然话不好听,可也毕竟是忠臣,从来不说诳语的,娘娘年纪轻,脸皮薄,还是不要与老臣计较才好。”
嘉敏微微一笑,“裴良人有心,本宫只是偶感风寒,与其它无关。”
裴良人又道:“嫔妾听说国主已经是很长时间不来看望娘娘了,娘娘是不是因此而心中有不畅之感?若是不畅,与嫔妾们说一说话也能宽解。”
卫御人道:“时气不好,稍不注意便要染上风寒之症了。譬如嫔妾夜夜都被春猫惊醒,所幸嫔妾是个心宽愚笨的人,无所挂念,无所忧心,所以身康体健的。娘娘心思细腻和婉,多愁善感,可别将那些猫儿鸟儿的聒噪声听在了心上,引起心事,风寒侵体,可就难以将息了。”
嘉敏略有些诧异地问道:“野猫?何来的野猫?”她抬头问了问香柔,“你见到柔仪殿内外有过猫儿鸟儿吗?”
香柔摇头道:“柔仪殿内外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别说一只野猫,就是一只蚂蚁也难以看见了。”
嘉敏点了点头,对卫御人叮嘱道:“那就是了,想来卫御人宫中洒扫得不干不净,才至于听到不干不净的声音。卫御人回去之后要命小内侍们将宫中里里外外好好打扫一番,免得被吵扰。”
香柔道:“光殿室内外洒扫干净了还不算,奴婢还听说这野猫儿是有灵性的,最喜欢到那些心思不定、怀有春心春情人的附近,也可以说是嗅味相投呢!”
卫御人平时不言不语,在关键时刻最爱给裴良人帮腔,总是适时将话说到点子上,只以为国后娘娘笨头笨脑,单纯好欺负,没想到今日倒是被国后娘娘主仆二人抢白了一阵,顿时坐如针毡,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裴良人忙岔开话题,一击掌道,“哎呀,嫔妾差点就忘了重要的事了,卫御人,快快,将你拿着的宝盒呈上来。”
卫御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盒,由裴良人上前呈给了嘉敏,洋洋喜气道:“贺喜娘娘!”
嘉敏淡淡道:“何喜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