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后。卫飞只觉胸口郁闷堵塞至极,直想大吼一声,但不知刚才陈枫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拼尽全力四肢仍然无法动弹,一口气憋到极点,想动动不了,想喊喊不出,忽然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星光点点,恍恍惚惚中,一个头带瓜皮小帽的小人儿一闪而过,口中还发出“吱吱”的声音,紧接着胸口一暖,暴蘖之气忽减,眼前似乎有人冲他一笑,只是这人太过普通,普通到卫飞虽然看清了他的面目,却仍然记不住,随后,幻象陡生——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轻轻的一句话,却响彻遍野……钟声梵唱间,地藏王菩萨轻轻闭上眼,头上升起七色光芒,那光绕山一周消失不见……坐化后的地藏王菩萨肉身,面容如常,服色红润……宏愿寺众僧齐宣佛号,不喜不悲,满山遍野朝圣的人群齐齐伏拜在地……
山风呼啸,卫飞端坐在石块之上,一动不动,回忆如山谷里变幻的云雾一样片段片段地闪过。他似乎回忆起……当时他亲眼目睹了地藏王菩萨化身成佛,那一刻除了七彩霞光,天地间还有异香扑鼻……当时他对地藏王临坐化前的那句话里忽然有所领悟……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虽然在此枯坐了已有半年之久,每日里看那日升月落,漫天云霞都花成佛光万道,可是此刻大脑里又再迷茫起来:愿力是非神通可比,可究竟如何立愿才能感召佛法之妙呢……他越想越觉得烦躁,仿佛手持一个百宝箱,却无力打开一样,胸中郁闷之极……
一旁。百度的脸上神色复杂,说道:“佛渡有缘之人,只是没想到那日领悟地藏王菩萨无上愿力心法之人,竟只是个山门下的居士。唉!实不知是几世修来这样的慧根。”说到这里,连旁边静听的陈枫都忍不住想替他叹口气。
百度果然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居士亲眼得见地藏王菩萨坐化成佛的异像,又悟得愿力之秘,受佛法感召,竟然一个人在后山辟关苦修。只是佛法精深,合天地之理,又怎是凭一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便可大彻大悟?况且,他平日砍柴为生以养妻儿,且大字识不得半个,虽然慧根深种,可是他既无良师引导,又有家室牵绊,一旦陷入需大智慧方能顿悟的佛法之境,就显出弊端,又加上直性心肠,因此最易走入死角。”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百度摇摇头继续说道,“佛门修行讲究四大皆空,清心寡欲,故有戒律,以绝凡尘俗世的牵绕,使之能够更快进入定境。由静入定,定能生慧,故定力实乃佛门修行之根基。所谓斩断尘缘,只是为了后面的种种劫数。那位居士虽已感受地藏王菩萨的顿悟心法,但却少了静定的基本,唉!就算他层层修起,心智上既有了魔障,恐怕难在定中过劫。果不其然,他竟然认为烦恼之源是因尘缘未了,也就是因心有家室牵挂而无法静下心来立那无上之愿,竟然……”
老王头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尘缘未了,是为缘法未尽。我也是这样啊!虽然现今门派之观大有改进,早已没了正传之分,但我虽然入世风尘,却临道家金丹大道而滞留不前,屡次错失火候,只空耗了五十余年的光阴。”
陈枫一笑,说道:“得道未必是福,无道也难说无福。”
老王头不以为然,说道:“修道之人莫不以得道为果,否则如此苦修为了什么?”
百度深深看了陈枫一眼,心想,看来神秘飘渺的旗门果然不虚,那么也要当真如本门中所言,想办法留住这个旗门传人了。
可是他不知道,这个旗门的传人其实对修行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不过,在他眼中,陈枫充满了玄机的话语,根本就是陈枫的真实想法。
百度禁不住合十,说道:“佛法果然微妙,佛心亦万千。”
陈枫又冒出一句:“何为佛心?”
百度一楞,想了想,小心回答:“悟三界之秘,彻人世苦痛,登极乐之境。”
陈枫又问:“何为佛境?”
老王头在一边不耐烦地说道:“别在这个时候打玄机了。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人既然悟到了本源,只是他要怎么做才能不受红尘烦扰?”
老王头的几句问话让百度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那居士原本只是山中樵夫,过着普通人陪妻伴子的生活,他于后山苦修半载,忽然察觉阻碍他成佛的就是他以前最为注重的家人,于是他……”
“于是他终于正式剃度皈依了。”陈枫不以为然地插嘴道。
“倘若如此那就好了。”百度的声音颤抖起来,“那这世间便就不会有了血愿”
草丛中。这时的卫飞浑身发抖,两只手抓住草丛,眼前诸般幻象如同亲临感受历历在目,幸亏先前陈枫以鬼门十三针封住他,否则恐怕已经狂暴——
他依然坐在那石块上,遥望着西方。
“一担柴是十个铜板,苦些累些,用不了多久就能给你买个镯子呢!”
“不要不要,还是给儿子攒些读书钱,他那么聪明,将来可不止是个秀才,算命先生都说了,儿子有官运。”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断断续续的对话。
此时,在他眼中西方如万道佛光一样的云霞,都变成妻儿的模样。
但这种温馨只持续了片刻,他“呸”了一声,咬牙切齿的说:“原来都是你们,碍我成佛。”
此时,天空中忽然霹雳声起,他的脸上显出峥嵘之色,“好吧!就让我彻底了结这些凡尘俗事。”
电闪雷鸣中,他冲下山去。
简陋的木屋,同样简陋的家具,女人还有孩子正缩在破旧的棉被里发抖。他熟门熟路推门而进,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斧头,心头不住闪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句话。
高高举起的斧头没有半点犹豫挂动风声落下,如同平日里砍断一根枯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