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如刀,句句诛心,陈蓉只觉整个人在这狭小的箱子中快要憋得喘不上气来,一时间天翻地覆,头痛欲裂,腹下一股奇异的暖意突突往上涌,直达胸臆。
往事纷至沓来,仿佛万马奔腾,踏过寂夜长河,与她隔江摇旗,只要一声令下,便会势如破竹,迅速吞噬自己全部的意识。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陈蓉真的希望自己就此死去,伴随那些遗失的过往,永远不要回来,那些痛苦的,快乐的,抑或悲伤的,温暖的记忆,为什么偏偏要在此刻尽数回来?
是谁说的,服下弃忧者,永无过往?那为什么她偏偏失效了?
陈蓉痛苦的闭上双眼,无力地任由记忆将过往的空白缓缓填满,仿佛前世复苏,连同今生的悲苦化成刮骨焚心的痛楚……
等到她再次挣开眼眸的时候,眼底的彷徨与悲苦忽然烟消云散,双臂微沉,捆绑颇有技巧的绳索如同散掉的豆腐,齐齐断裂……
袁尺素与穗香依旧专心致志的翻腾着摆满库房的嫁妆,整整九九八十一个,单是那红木箱子便是价值连城,何况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直叫主仆二人眼花缭乱,暗暗感叹,南夏果然富庶。
袁尺素心下默然,从苏易的角度看,娶华阳的确是一份很好的助力,难怪自己大哥袁坚会极力促成,只是从自己小女儿的心思来看,却是难掩酸涩,不过比起陈蓉,她宁愿他日和华阳分享苏易的爱……
主仆二人正自卖力翻箱倒柜,忽然最里边一个红木箱子“砰”的一声巨响,连同上边的几个箱子一起被震得支离破碎,激起一阵烟尘。
袁尺素下意识后退数步,挥舞着衣袖驱散扑面的木块碎屑和烟尘,却见尘烟散落间一道红衣人影飞旋腾上半空,衣袂翻飞,如姹紫嫣红的玫瑰凌空盛放,席卷吞噬,如火如荼。
“陈——陈蓉!”袁尺素惊呆的望着缓缓落在最前边木箱之上的女子,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陈蓉美目清冷,较之以往的清澈多了一抹潋滟魅色,眼底是一望无尽的深潭,隐隐透着缱绻杀意。
袁尺素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一瞬间变得既陌生又熟悉,颤巍巍的指着她道:“你,你恢复记忆了?”
陈蓉微微扬了扬头,睥睨苍生般垂目望着下面的二人。
袁尺素只觉周身如被利剑割肤,恢复记忆的陈蓉有多可怕,只有见过的人才懂……再不敢多言什么,惊呼一声便往外跑去……
穗香见状随着主子一起往外没命的奔跑,“小姐——”
陈蓉拽地的裙摆因着自身蒸腾而出的内力翩翩飞舞,望着逃命而去的两人,只见其广袖缓缓扬起,地上一片散落的纸片轻飘飘的飞入手中。
垂眸扫过那一行行娟秀字迹,一双凌厉美目凝在最后的几个字上,“杀人不若诛心——”轻轻念出,声线依旧,却带了无法言喻的清冷。
陈蓉手中的纸张随着她一握一松,化作飞雪片片,散落了整间库房,随即缓缓向着门口走去。
红衣白羽相间,宛若踏雪寻梅,诗情画意,亦如红梅沁血,杀气凛凛……
摄政王府高堂满座,四廷八阔的正堂上红绸高挂,喜字成双,大武满朝的达官贵人几乎齐聚一堂,随着锣鼓喧天和此起彼伏的贺喜声,终于赢得唱喜官一声高呼:“吉时到——”
苏易着了一袭大红吉服,牵着红绸的一端缓缓步出,绣功极精致的合欢落英散漫的在那云锦丝织上盛开着,衬得他美艳不可方物,好似最富贵的牡丹花,真真有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正当满堂皆是一片赞叹声时,袁尺素惊慌失措的奔了进来,“行之哥哥——”
“尺素,别胡闹——”袁坚拉过面色凌乱的妹子,沉声喝道,只道是妹子不愿苏易另娶他人,大闹喜堂,于是不管不顾将她拉到了一旁。
苏易见状,微微眯起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翘起,对着众人绽开一抹笑,随即左手晃动,便牵着后边同样吉服的新娘一起步入喜堂中央。
苏易一直在笑,那笑却始终未达眼底,甚至于浩瀚如渺的凤眸深处有着一片肃杀席卷。
唱喜官气沉丹田,正欲开口,一柄染血残刀贴着他的面颊飞过,斜斜插入喜堂上鎏金双喜烫画之上,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仿佛一瞬间,所有的喧嚣热闹因着一柄利刃,戛然而止。
顺着残刀飞来的方向,众人齐齐望去,入眼的竟是和堂前新人吉服一般无二的赤艳之色,如蝶翼般翻飞的裙裾,连同披散在肩头的发丝,随着夜风凌乱舞动着,黑红交错,像是绽开到极致即将败落的彼岸花,悲伤连同着哀愁,随着盛艳过后的衰败,幽怨而凄美,但也仅仅一瞬,当她缓缓抬起尖巧的下巴,傲然回应着众人目光的时候,哪里还有一丝戚戚?
“即逢喜宴,我也想讨一杯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