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一身连着一声,在辽军大营深处,不断响起。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大亮了,清晨雾气,早就散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几里外的辽人营寨望楼之上,各色旗号不断翻飞下令。
数百一直轮换在战场上巡视哨探的骑兵,已经在宋辽两军阵前,张开了稀疏了队形。更多的哨探骑兵还在不断的从各处涌来,保持着对宋军的警戒。
辽人骑兵,呼哨往来,最近的甚至压到了宋军弓弩羽箭射程的边缘,在马上刷着各式各样的花色马术,用意只有一个,保持着对宋军营寨的压力。在自己大军出营之前,不要遭到宋军的骚扰突击!
连成一片的宋军营寨,同样是鸣锣击鼓,旗号飞舞,发疯一般的传递着各色命令。昨夜警戒一夜,总算松动下来,轮换了不少人回去休息。现在一个个又顶盔披甲的在军官带领下从营帐中冲出来,飞也似的上了寨墙。各处营门都暂时打开,大队大队的杂役兵涌出来,将长濠之内,寨墙之外的鹿砦加固加厚,原来空出来方便通行的道路也马上堵死。
营寨之间的空地上,就看见一队队的宋军士卒涌出来,布设在其间。前面是鹿砦,然后就是长矛札刀,再后面就是层层叠叠的弓弩手。寨墙之上人头攒动,宋军弓弩手,可占士卒六成,除了依托两寨之间准备野战的,在寨墙之上,同样布满了强弓硬弩!
营寨里头,忙乱成一团。架起大锅烧热滚水滚油,更多的箭矢石块送上去。准备堵住缺口的草袋木料又再度准备好。宋军不多的骑兵也从寨门后面出来集结,肃静成列,随时准备反突击一场。
顶在雄州正面前线的都是西军精锐,虽然辽人动得突然,可战备工作仍然井井有条,不见慌乱!
萧言所在的营寨,因为没有望楼,杨可世王禀只好上了望楼。似乎为了要给萧言一个好印象,证明他们本事似的,两位大将,也邀请了萧言同去观阵。这个想头也容易明白,要是萧言真的能掌握常胜军举而南向,他们少不了还是要和萧言合作的。双方多一点交情是一点。毕竟现在整个北伐大军当中,最愿意将北伐坚持下去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从西军当中分化出来的人马?
只有北伐打胜,他们才有个好结果!
萧言来了,岳飞自然跟着,杨可世王禀还有贴身的亲军将佐,将这小小望楼挤得满当当的。牛皋他们只能在底下跳脚,郭蓉身份贵重,更兼不能让辽人当中识得她大小姐的人见着,硬留在了营寨当中。郭蓉也闲不住,扯着小哑巴就在营寨当中只是观宋军阵势——她也要了解宋军到底有多大战斗力。看到营寨里头站着两个女子,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宋军将士都是人人侧目。
望楼之上,王禀和杨可世倒是配合默契。这些宋军一线营寨,多是他的部队。他只是凝神看着眼前这些旗号,只是大声下令,在现在这个营寨当中升起他的将旗。底下一帮人候着,随时准备听他号令传令下去。不过似乎宋军各个营寨应对得还让他满意,杨可世下的命令很少,脸上也微微有一点自得之色。
宋军营寨,各处都开始回应杨可世这里的旗号。杨可世只是搓搓手:“还算不坏!俺们也算站住脚了,寨坚濠深,岂是轻易碰得的?大石林牙也算名将,怎么今日突然贸贸而动?”
王禀却只是凝神看着辽军营寨方向,那里营门也次第打开,一队队的辽人士卒开始涌出。在骑兵接引下进入宋辽营寨之间的旷野。只看见一面面青旗飞卷,从各处营门当中涌出来的刀枪丛林,似乎无有断绝的时候!
王禀哼了一声:“不像扑营!无攻具,无器械,填濠柴草都无有一根。直娘贼的只是朝外头出兵!耶律大石准备大校全军还是怎的?”
眼前局势,萧言基本算是看不明白,就是历史战例装了一肚子,第一次侧身其间,还是看得目迷五彩!
宋军营寨这里已经是人头涌动,只看得见一层层的弓弩箭矢。羽箭如山一般的在寨墙底下堆着,无数杂役伴当正如蚂蚁一般在营寨前头忙活,堆土架石,号子声一阵阵的传来。营寨里头,烧滚水,烧热油的烟气弥漫腾空。四下里准备依寨野战的宋军排列得整整齐齐,肃然无声,只看见在夏日阳光一排排闪动的兵刃寒光。置身其中,只让人感觉到喘不过气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士卒和刀枪充满,视线之内,都是翻卷的各色旗号!
而眼前辽人大军,气势更有过之。宋军营寨前的长濠将自己机动性限制死了。辽人骑兵,只是成疏散队形分布得到处都是,呼哨声一声连着一声。从营寨当中涌出来的第一排都是戴铁盔,披重甲的步卒,如钢铁城墙一般向前涌动。在他们后面,就是披皮甲,戴软帽的轻步兵,更有只着直缀,挎弓矢撒袋的射手。一层层不知道排了多远出去。
各个营寨出来以后先成小阵,接着再汇聚成大阵。迈步向前,就看见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在向前翻卷!肃杀之气,只是扑面而来!
在步卒方阵的两侧,却是大队大队的骑兵在汇聚。辽军骑兵数量,远过大宋。看着他们渐渐汇聚成一个让人觉得振怖的巨大骑阵。战马嘶鸣之声,似乎都盖过了号角声音,笼罩整个战场!无数匹战马扬首奋蹄,嘶鸣着,跳动着,让人一眼看去,就只能感觉到这巨大的骑阵当中,不知道蕴藏着多大的爆发力度!
虽然明知道辽人没有攻具器械,人命是填不开宋军防御体系完备的营寨的。可望楼之上,人人都是脸色苍白。
大辽帝国虽然已经是末日余辉。可在他们最后一员名将的统帅之下,还是有如许之威!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大军?
萧言极目四顾,只是目眩神驰。辽军余脉已经若此,那现在正崛起于海东,势能席卷天下的女真重骑,又该如何?自己,到底能不能改变这场宣和四年的燕云战事?
辽阵仍然在翻滚向前,号角金鼓,声声凄厉。辽阵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音,就看见左侧巨大骑阵突然分开,捧出了无数面翻卷的旗帜。旗号上面,纹饰高古,白虎之象踞于旗面。呼啦啦的只是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捧旗骑士,都是身披重甲的长大汉子,头盔饰以兽皮翎尾,在他们后面,却是更多的捧着仪仗兵刃的骑士。当中簇拥着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中年,金盔黑甲,军阵深处,每一顾盼,都激起呼声:“林牙!林牙!”
此人不是耶律大石,又是谁人?
男儿威风,可臻于此。萧言站在望楼之上,双手紧紧抓着木头围栏,手指都已经发白了。眼前这个人,不仅在白沟战败了十五万宋军,更能在败于女真之后,单骑逃往耶律延禧处,见局势已不可为,只领数千人一路向西,度过戈壁瀚海,以契丹孤军,在中亚之地,重新建立了一个帝国!
既然来到此时,男儿大丈夫,岂不当如是邪?
步兵的方阵,已经在宋军长濠羽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宋军堆土架石的杂役已经缩回营寨,每处营门都紧紧闭锁。通过斜坡推到寨墙上的弩机传来一片上弦的声音。指挥弓弩手的宋军军官,抓着一面三角牙旗,只是紧张的伏在寨墙垛口,看着营寨望楼的旗号,只要旗号一变,三角牙旗挥落,那将就是万弩齐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