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北地,俨然已经入了秋。
环绕平城的山脉障壁上栽着深不见底的密林,在几百尺高的山头,有阴冷的小风卷过。
元湛一身深紫色的锦袍,脸庞上黄金面具迎着日光璀璨夺目,他停驭在扑面而来的山风中,袖子被吹得鼓鼓的,衣袍的下摆飒飒声响,目光沉痛地望着对面一身麻衣经过改容的少女。
他的嗓音失去了素日的清朗,有几分沙哑,显得十分低沉,“筝筝,你过来。”
迎风而立的少女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倾国倾城的一张脸来,她眸中同样带着深浓的痛苦,那眼神分明写满了眷恋和不舍,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绝情,“云大人,我既然决定要走,就没有想过回去。”
她轻轻抿了抿微颤的嘴唇,“我们好聚好散。”
颜筝晓得,她势必不能再留下来了,可若是不说些狠心绝情的话,她又则能让他放她走?
她此刻是痛的,未必比他正在经历的疼痛轻上几分,可哪怕有尖利的刀锋在她心上深剐,这些违心的话,她也必要说出口的。
元湛的身子微一踉跄,他不小心扯动缰绳,座下的丹霞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嘶鸣。
他闭上眼,又重新睁开,不甘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要在他最幸福的时刻离开?
为什么背叛他欺骗他?
为什么……
眼前的少女离他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却好似隔了千万重山岭,她语声飘渺,面容里带着冷静和克制,“你很好,只是……正如你有许多不得不的苦衷,我也有不得不要回皇城的理由。”
她抬起头来,眸光里闪着层层叠叠的水光,“假若我向你开口,你会放我走吗?”
元湛静默半晌,低低地摇了摇头,“不会。”
在没有万事俱备之前,他是决然不肯冒险向皇城出击的,已经忍辱负重隐忍了十四年,若能再多忍一刻便可让他的计划更加完美一些,他是甘愿继续忍下去的。
他会继续以传闻中可怖又懦弱的模样蛰伏下去,而她,则是他苦闷生活中最耀眼的一道阳光,他怎么舍得,又如何肯放她离开?
颜筝垂下眼眸,空气里留下若有似无的一叹,“你问我为什么,这就是理由。”
她面容清冷,带着几分落寞与孤寂,“阿云,我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所以我要离开,你不准,我便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论你信或者不信,我心里的难受一点也不会比你少。”
元湛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我不准,你便逃?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还有更好的方式吗?我不准,你说服我啊,为什么连你所谓不得不回皇城的理由都不告诉我,就这样……勾结外人……离开……”
他越说越怒,攥着马绳的双手隐约有青筋暴起,“你若是想要报仇,我可以帮你。你若是舍不得安烈侯之女的身份,我可以为你争取。你若是眷恋皇城的繁华,或还有其他不能割舍下的事,我也可以与你一起!”
“说!”他沉声道,“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做到,却是你身边这个阴险的男人可以替你做到的?”
颜筝身子微颤,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震怒和绝望。
可是,她难道要告诉他,她并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而是来自三十年后的颜皇后?她身负滔天的仇恨而来,有着不可更改的执念,她的夙愿,他无法替她达成,那战场,必须她亲自去闯。
她不能留在北地,虽然韩王未必是史书上记载的那样荒淫无道,他手下的紫骑统领,更是她心中所爱,可是韩王终究会反,将来会成为她舅父景王最可怕的对手,哪怕她这具身体与安雅公主没有半分干系,可她怎能忘记,帝宫中那位公主是她的母亲?
景王与安雅公主是同胞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韩王攻入皇城,成为天下之主,取景王而代之,那么安雅公主的命运也绝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安雅公主是生她养她爱她的好母亲,而景王则视她如女的好舅父,若是两方利益冲突,于情于理,她都该站在景王那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