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看着钰锁整个沏茶的过程,他的心头,瞬间坐落着一片苍茫。打拼事业的生涯,让他无暇顾及他来自何处,事业的成功,让他觉得何处不是月下明的春风得意。而眼前的女人,她将沏一壶茶的细微琐事,做得荡气回肠,让他觉得他咽下去的不是一小杯茶,而是一挂瀑布。
“我有什么好回的?一到山村,我只不过是若干年前的流氓、光棍,不再是胡总!”他猛然一口吞下茶,将杯子递给钰锁,“只不过是给人留下把柄和笑谈的胡传家!我有什么好回的?”
钰锁无言,依旧专注而认真地将倾倒一杯茶的小小举动,搅动成一挂飞流直下的瀑布气势,搅动成他内心丝丝缕缕的梦幻般的激情。
此时的传龙一路还债,终于还到了最后一家——小镇一个修鞋匠那儿。
一千元!得根说,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雾。传龙将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递上去时,口袋就整个瘪了下来。
出了修鞋匠的家门,摸摸口袋,还好,回程路费还能零零碎碎地凑够。可是,肚子也饿了,这点钱也就够给伯父买份盒饭,他连再吃一碗面条的富余都没有了。于是,他给钰锁打了电话,让钰锁将晚饭多准备一些,以备自己注定瘪瘪的肚子能够吃饱。当然了还有八婆的饭。
6
周六,钰锁在家里重新将源源的宽大席梦思床布置一番,叮嘱源源与奶奶好好相处。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钰锁一看来电显示是传龙的,于是就问道:“你们到了哪儿?午餐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一起吃,反正是周未,早点晚点吃无所谓。”
“回?我现在身无分文的,把命回!”传龙说,“你赶紧拿笔记一下这个银行卡号,打上个三五百块钱。大她晕车,坐不了公汽,得租辆出租。”
钰锁一时有些诧异,传龙上星期不是给了婆婆八百吗?这次回去又带走了一千,怎么可能连回程的路费都没有?
“我报,你拿笔记下!”传龙在电话里催促,“你立马打钱啊,我今天拿到钱,明天就带大一起回来。”
钰锁转念一想,转业的安置费也折腾得差不多了,既然购房已是遥遥无期的事情,索性就让他花吧。再说婆婆过来同住后,也就是最后一次被勒索得一干二净了。伯父说死了丈夫的女人,都要在家守一年,现在传龙坚持带婆婆同来,说不定他在山村都已经历过一番舌战,何苦让他在钱的问题上又与自己来一场内战?
第二天,钰锁一番炖汤煮肉的活儿忙碌下来,出租车载着八婆前来。钰锁和源源出门迎接。八婆掏出二十元的零币,硬要塞给孙子,源源看看传龙,看看钰锁,将钱塞了回去,居然大人气地说:“奶奶,你的钱哪个要得下?”
婆婆说:“唉,你丁妮姑姑不懂事啊,人长树大的不出嫁,硬是要出外打工,没得法,给了她八百块钱的盘缠。”
钰锁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不过,她学会了沉默,确保家庭和平。
吃过饭,老乡、战友们打电话要来探望婆婆。钰锁看着婆婆穿的衣服,最里面的棉袄掉得很长,棉袄上套的罩衣相对短一些不说,最外层却是一件又短又小的黑色领褂捆绑着,里三层外三层地吊挂着。
钰锁拿出一件宗色的中长棉衣,帮着婆婆换上,不大不小正合适,传龙在一旁都说好。可是八婆坚持要脱下,她说:“钰锁买的衣服,不是掉到屁股上,就是颈干子露在外面,我不爱穿,不称我的意。”
“可是,给你再多的钱,也从来没见你舍得买一件像样的衣服!”钰锁说,“等下如果传龙的战友们来了说这件衣服不好,就是我的眼光有问题。”
“我就穿我的衣服哟。”八婆恢复原状。钰锁摇摇头,回到厨房清洗餐具。
战友们来了!当兵的人,都是心直口快的人,他们对婆婆说:“在家里是要穿拖鞋的,地滑。来这儿了,不能再像农村一样打扮,看你这一层套一层的,穿出去别人会瞧不起的。”然后将头转向钰锁,“你要多给你婆婆买几套好衣裳……你看她身上穿的,哪走得出去?”那种责备的语气,好像是钰锁舍不得。
“唉,我能有点热菜热饭吃就行了,现在还讲什么穿?”婆婆抹着泪,“我的命苦啊,我的日子难呐。他伯病了,全部是我一个人照顾啊,弄得柴没烧的,菜没吃的……”
钰锁在一旁脸直发烧,无法道出她的委屈,婆媳之间相互将心底的伤痕赤裸裸展示在众人面前,任人评说。
战友们告退后,传龙和源源就带婆婆去源源所属的学校,先让她摸清这段三百多米的直线距离。出了花园,沿着大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再笔直前行,再过一个十字路口,经过一个小花园,就能看到源源学校的橡泥大操场,整个建筑与空间,非常有特点、非常显眼,一共十五分钟的路程。
钰锁准备好晚餐,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八婆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伯父、你伯大啊,总看不起我啊……”
“看不起您什么呢?”
“他们嫌我家就一个儿子、他家有两个儿子哇……不是说,钰锁你跟我捞捞本,再生一个儿子!”
“这……这得问问传龙的意见!”钰锁心里挺不是滋味。
传龙夹了一条鸡腿扔在八婆碗里,说:“总说一些没得用的东西,快吃!”
7
八婆来家快一个月的时候,传龙和钰锁清晨上班时,外面恰巧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迷迷漓漓。传龙叮嘱母亲不要外出,以防迷路。八婆躺在床上说:“我在这里像坐牢一样,闲得发慌。”“电饭锅你会用了吧?那就将晚饭蒸好。”传龙在旁说着。钰锁也指着冰箱说,“里面的菜都有,你想吃什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