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半天话,明兰又觉着乏了,加之心情完全放松,眼皮愈加发沉;顾廷烨轻轻拍着她,直待她沉沉睡去,才慢慢起身离去。
门外早有人候着,郝管事笑道:“禀侯爷,人已安顿好了,不知是否去见……”顾廷烨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郝大成顿时满头大汗,连忙敛去笑容,低头道,“是,侯爷请这边。”
分花拂柳,澄园后山有一落整齐结实的排房,因为顾家人口少,这里便俱空着,偶尔堆放些杂物。郝大成在前头引,顾廷烨缓缓跟着,走了约一盏茶功夫,来到排房东侧角的一间屋前,门口有四五个粗壮婆看着,见顾廷烨来,赶紧躬身下拜。
郝大成低声问:“里头可还好?”当头一个婆回话:“禀侯爷,已请大夫瞧过了。没什么要紧的,曼姑娘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伤,哥儿则惊吓了些。”
郝大成又看了顾廷烨一眼,挥手让婆们下去,上前去开了门,请顾廷烨进去,然后自己守在外头,距五步而站。
屋里的布置很简单,只一桌四凳,另一副床榻,一把镜台盆架,洗漱器具俱全,桌上有茶水点心,屋角还设了冰盆。曼娘正抱着儿坐卧在榻上,听见门开响动,立刻抬头去看,一见是顾廷烨,顿时喜出望外,一边去拢鬓边的头发,一边站起身来,哽咽道:“二郎!”
顾廷烨站在那里,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拉过一把凳坐下。
曼娘赶紧把儿推过去,连声道:“昌哥儿,叫爹,快叫呀。”小男孩怯生生的,挪着脚步,不住打量眼前的男人,却嗫嚅不前,曼娘朝顾廷烨笑道,“这孩腼腆,在家里时总想爹,这会儿倒不会叫了。”
顾廷烨凝神看会儿男孩,放柔声音道:“近来还咳嗽么?”
昌哥儿不安的抬起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结结巴巴道:“……有时咳,有时又不咳……娘叫我吃药……药很苦……”
听他回答的七零八落,顾廷烨不由得皱起眉头,这都七八岁了,连话都说不清,他转头对曼娘道:“不是给请了先生么?如今读什么书了。”
曼娘心头发慌,但她反应快,立刻垂泪道:“是我没能耐,大字不识几个,怎么教养的好。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求夫人收留孩的。”
“胡说!”顾廷烨当即斥道,“多少不识字的娘,不照样养出读书的儿来。难道那些两榜进士,各个都有个识断字的娘不成?”
他久居上位,统帅军伍,早已积威于内外,他这么沉声一喝,昌哥儿立刻吓的躲到曼娘背后去,一副瑟缩害怕的模样,顾廷烨看的更是皱眉,“特意给你们选了个风物和暖的庄,不是叫昌哥儿多去外头跑动玩耍么?怎么还这般怕见人。”
曼娘拿帕揩着泪,泣不成声:“没爹的孩,出去也是叫人欺侮,他自幼又性老实,何必出去现眼呢!”
顾廷烨没有说话,只定定注视着曼娘,只见她哭的眼红气喘,声声如诉,便是火眼金睛,也很难分辨真假。可他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那庄是他细细挑的,先不说周围原就有许多父亲阵亡于军中的孤儿寡妇,单说那是在昌哥儿名下的产业,又有谁敢欺负他们母了。
可是曼娘就有这个本事,稍有不察,就会叫她的眼泪和辩解给绕进去。
“来人。”他忽的提高声音。郝大成开门进来,低头等吩咐。
顾廷烨道:“把孩先带出去,叫婆好好照料。”郝大成心知主要和这曼娘单独说话,便赶紧叫婆抱了昌哥儿出去,昌哥儿本不愿意,叫曼娘哄了几句,才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门再合上,屋里只剩两人。
曼娘一脸惶恐的站在当中,顾廷烨指了指一把凳:“坐罢。”
她才缓缓坐下。
“当初……”顾廷烨露出疲惫的神情,“我可曾强逼你委身于我?”
曼娘一惊,几乎又要站起,过了片刻,才眼眶泛红道:“二郎怎么这么说!当初若非二郎怜惜我孤苦,我早不知道死在何处了。是我……我自己愿意跟着二郎的……”
“结果,却是笑话一场。兄长根本不曾弃你而去。是你给他银,叫他到外头去立业的。”顾廷烨心头泛起一阵苦笑,当初年少气盛,还觉着自己英雄了得,救荏弱少女于火海。
“不不……”曼娘急辩,“这是谁人污蔑,明明是哥哥卷了二郎给的银,丢下我自管跑了,数年后才回的。二郎你……”
顾廷烨伸手打断她,漠然道:“个人说的。你兄长,单妈妈,还有原先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就在你说兄长音信全无的那两年,你们还时常互寄物件。”
曼娘脸色发白,没想到连这个也叫他查出来了。顾廷烨看着她,心头竟是一片平静:“嫣红死时,我就和你说过了,你是不会拿空口白话来定人罪过的。何况,是你。”
他又何尝愿意相信自己看错了人,相信自己多年来生活在谎言中,相信自己多年便如个傻般的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当老父指骂曼娘时,当所有人都说曼娘别有所图时,他一次次的替她辩解,为她的人性情作保。没想到头来,反是自己全错了。这是何等屈辱!
“我许过你什么吗?”顾廷烨继续追问,目光如针,将曼娘钉在座位上,将谎言钉在真相上,“我说过要娶你为妻么?我骗了你么。”
汗水流下曼娘的额头,再次沁花了适才上好的妆容。
“起初,我就说过,我没法给你名分。你说,只要能跟在我身边,无名无分也是甘愿。”回忆起当初,字字句句俱是荒唐,可笑自己还全信了,还真以为遇着了个真心真意的红颜知己,“后来有了蓉儿昌儿,你又说,不为自己,也为着孩儿们,求进府为妾。我为着怕你们受欺负,打听到余家大小姐是个贤惠女,便央了父亲去求娶。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