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阅后手持制书良久不语,裴旻走过来拱手道:“恭喜太白兄,终是入得朝堂了,吴筠请辞翰林时向圣人举荐了你,恰玉真公主和贺监在侧,趁机献上你《大猎赋》与《乌栖曲》,圣人看了拍案叫绝,方才有了这次征辟,我二人自请跑这一趟,我自不肖说,贺监此等年岁……”
贺知章摆手道:“老夫执意要来,非如此不足以向太白谢罪,贤弟上次进京老夫就想着要把你荐给圣上,然而但凡荐官都绕不开右相,咱们这位李宰相是出了名的‘口有蜜,腹有剑’,尤其嫉贤妒能,辗转经年不得其便,没想到吴筠却以隐退为契机将老弟的才名直达圣听。”
李白连连摆手道:“季真大哥何罪之有,兄与玉真公主对我有知遇之大恩,白没齿难忘,遥想当年初入长安,不得上谒天颜,终日在终南山别馆枯坐惆怅,幸得与季真饮酒谈诗,当日种种尤在眼前……”
裴旻见他伤怀,忙打岔道:“不要再翻这陈年旧账了,现下先想想何时启程上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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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两位如不嫌旅途劳顿,今天便可启程。”
童儿说:“那如何使得?还要安排家眷,收拾细软呢。”
贺知章笑道:“天子见召,自当星夜兼程赶往,家眷么……我看以太白兄大才,不会在翰林位置上虚位太久,待得圣上任命得了实封,看是留京或是外放,再接家眷不迟,现如今么,还是轻车简从的好。”
商量已定,李白便返回茅屋对刘氏说了,刘氏听说李白做了官自然欣喜,也只管催促李白赶紧启程,勿以家中为念,早日争个实缺外派,一家人再团圆。
李白洒脱本无甚细软,童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行李收拾妥当了,一行人便即出发。出门秋风一吹,李白便觉酒劲上头,忽地诗兴大发,放声歌道: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尉,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着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行四人自南陵出发,经宣城、池州、宿松、夏口、云梦,行得十几日便到了安陆,安陆乃是水陆通衢,西去长安有两条路可选。
一是走旱路:沿驿道直线北上经申州、许州至东都雒阳,再转向西行经潼关入京畿。走旱路的好处是道路阔直,四季通行无阻,但行程一千七百余里,路途遥远。
第二条路则是水路,即山南漕运的路线——乘漕运官船朔汉水而上直至襄阳郡,再沿丹水而上到达商州洛源码头,上岸过武关走蓝田,陆路入长安,不仅总里程缩短到一千二百里,其中更有八百里水路,较之骑行那是舒服了不少,贺裴二人来时便是走的这条水路。
山南漕运主要是在将山南、江西各道的钱粮运入京畿,此时已近深秋漕运空闲,因此贺裴二人很方便地从都水监鄂州度支使衙门征得一艘漕船北返。
这是一艘漕运官船,方艄平底,吃水浅载重却大,因其平底不怕坐沙,在浅水也不易搁浅,更配备了三桅风帆,擅“调戗使风”,可以逆风逆水行舟。
船上兵卒、水手共有三十余人,除了鄂州度支衙门一名水军校尉所率本部水兵,还有十名裴旻所率左金吾卫的精兵,由于在船上,军卒均着皮甲,腰里挂着横刀,背着擘张弩,唐弩射程远、精度高、劲力强,如遇着寻常水贼就是五十、一百个怕也上不得船。
众人所乘漕运官船甚是宽大,船艏安装了梗水木,两侧船舷设有披水板,航行更为平稳,此刻风徐浪缓,大船直如在水面上滑行似的。转眼天色已浮大白,江风自东向西吹拂,吹散了船前的江雾,船艏如剑刃划破蒙在江上的一幅灰色巨幕。
雾气散去,两岸景色便慢慢明晰起来,江朔从未坐船出游,靠在船头东张西望,只觉一切都很新鲜。李白则靠着船舷望着江水发愣,不知是在构思新诗还是在想心事。贺知章岁数大了更兼昨夜宿醉未醒,入舱休息去了,裴旻也靠在船桅下假寐。水手均是度支使衙署常走此路的熟手,由一名水军校尉居中指挥,这校尉本是淮南道明州人,姓陈名先登,家里是世代的水军军户,在山南漕运这条线上当差已有十数年了,于汉水上舟楫之事甚熟,当下指挥掌帆、操舵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这般行到午未之交,秋日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江朔也觉慵懒,靠着舷栅打起盹来,正在似睡非睡之际,忽听得陈先登过来对裴旻道:“大将军,标下看这江面上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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