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七郎!你认为大荔孤城守得住吗。你也知道是圣人亲自来讨,朱温都斗不过他,就凭我们这数千兵,凭什么?再说数万王师四面合围,城中食也将罄。你扪心自问,我们能撑到几时?武七郎,你是个聪明人,给你自己和妻儿一条生路,也给大伙一条生路,给阖城生灵一条活路吧。”
“不刺青剃发就能降。”
“少他娘聒噪,老子先替圣人宰了你这孽畜!”
“……”
铛铛铛。眼见着谈不拢,武夫们兵刃交加,刀枪互捅;谁赢了谁来做主!
震天响的嘈杂声中,男女老幼抱头鼠窜。
白头宫女被箭矢扎成铁刺猬倒地。
弯腰奔跑的孩童被不知哪里飞来的长矛钉死在墙上,哭都没哭一声。
小吏拥着儿女仓皇躲避,跳进了干涸的深井里。
“俺只想安稳过日子!”背着年轻女冠狼狈逃窜的乱兵骂骂咧咧,却突然背上一股湿润,拿手去摸,黏糊糊的全是鲜血。不知何时,这位女冠的后背已插上了几枝锋利的箭簇,口水和粘沫从嘴角不自觉流出。
官邸前的街道上浓烟滚滚,一片火海。拉帮结派的同州兵们正在举行武士决斗。
就在今天早上,趁着大军守城之际,十将仇咸突然作乱,宣布同州军谋反,要宰了留后献城反正。武七郎等牙兵闻讯,直接鼓噪起来,叫了三百兵攻打帅府,试图夺回留后和幕府百官。
仇咸也是个杀材,押着留后夫妻和幕府上下充当人质,冲出帅府与武七郎交战。
大荔尉下令封锁街道,禁止其他军队参战。
但城中群狼无主,傀儡留后还被劫持,根本没有一个威权中心统领大局。正在与王师作战的乱军得知腋肘之祸,群情骚然,不断有武夫破口大骂地赶回来平叛。于是决斗规模愈来愈大,到日上三竿这会,已有上千武夫卷入。
还在继续守城的武夫不知所措。这他娘乌烟瘴气的是打还是降?
有人向王师招手呼喊,报告城内战况,请求圣人派兵镇压。
有人急匆匆的去官邸催发箭簇、石块等守城战具,又目瞪口呆的回来。
有人到县衙勒令增补民夫协助守城。结果县衙空荡荡,诸曹小吏跑得精光。
有人父母妻儿死在混乱中,怒火冲天,欲为内应。
北城遭到万余大军猛攻,石堡岌岌可危,守军接连派出十余人告急求援,幕府死寂。
难绷。
“噗噗噗……”街道上,数百长槊在空中激烈挑斗,数十武夫被架起来死在又一波凶猛的丛枪之下。赶回来平叛的军士一时竟搞不清楚是谁在造反。于是站在远处或默默观察,或交头接耳,或叹气。
“嘭!”长矛电闪般狠狠扎在门板上,距离留后不过七八寸。留后的身躯就像下锅的面条一样软了下去,赤黄的尿液顺着裤管流出。
在他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幕府官员额度尸体。
节度掌书记第五允被一支箭簇贯穿了右眼,从后颅骨而出,灰白色的脑浆浸透黑发。
度支判官潘弘的脑袋不翼而飞,也不知被哪个杀红眼的武夫给斩了。
身边的妻子薛氏,嘴里大口吐血,低头看着扎在孕育着生命的大肚子上的箭簇。
这帮杀材!!!
留后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彻底傻眼。
仇咸这厮满口圣人,实则眼里压根没有礼法规矩,前脚要杀他,这会又拿他这一镇防御留后充当工具。虽然是半个傀儡,到底还是一镇留后不是?
武七郎这帮牙军也是一群狗贼,喊着来救他,可打起来却不管他的死活。
国朝的王侯将相,与天下各种横死的庶民有什么不同吗。
“报!北城告急!”远处一名小兵飞来石块,大喊道。
“石堡丢了!王师在剩下的木寨墙根下堆积了大量柴草、火油、柏树枝,想焚毁寨子,火已赫然,守兵被逼退了回来,准备巷战!”熏得满脸发黑的武士被呛得眼泪直流,在街口提醒道。
“你们不要再打啦!”
“东城守兵反了,欲为王师向导。”街口响起各种哄闹和嘲笑之声。
留后张口结舌。
前日李嗣周射书入城劝降,将校们老拳相向,勉强达成一致——守。今日刚开战,仇咸就作乱……若是万众一心,或许还能坚持到彻底断粮。可要求这帮杀材同心同德,无异痴人说梦。圣人没大举来攻,尚能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圣人用力一捏,立刻漏了底。留后暗叹一声,突然就觉得他们是在过家家。造反……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