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讲。”
“这次京察,我想离开刑部。”
张居正仿佛已经料到刘一儒会提出这个请求,说道:“孟真,听说那天在童立本家门前,魏学曾指名道姓把你鄙夷一通,顺便把我和王之诰都捎上了。”
“实有其事。”刘一儒回答,“刑部里头,告若是堂官,我是佐贰,确实有些不妥。”
“这事你不说,不谷也寻思要动一动。告若从南京调来出掌刑部,虽然是我的主意,但他的资历名望,却是朝廷上下一致首肯的。你这佐贰官,也不是我的裙带关系当上去的,这一点,我不怕外人议论。我担心的是两个亲家同处一部,遇事推让都当好好先生,于公于私都不利。我本来就想趁这次京察调动你的职务。今天你来得正好,我要当面征询你的意见,京城各衙门,这次京察会空出很多位子,不知你愿意去哪里?”
一听这话,刘一儒心中猛地一紧。外头都说张居正借京察排除异己,他现在露嘴说出“会空出许多位子”,可见传言不谬。联想到这些时京城风风雨雨,他脱口说道:
“我愿意去南京。”
“南京?你愿意去南京?”张居正怀疑听错了,连声问道。
“是的,我愿意去南京。”刘一儒显然已经考虑成熟,从容说道,“在自陈的手本中,愚职已将担任刑部左侍郎两年来的过错得失向皇上陈述明白,并恳请皇上降黜使用。今天来找你,是想再次向你表明心迹,在下真的愿意到南京,任一闲职足矣。”
刘一儒说得恳切,张居正心中升起一丝不快,怏怏说道:“我还准备举荐你去吏部接替魏学曾,看来只得作罢。”刘一儒见目的已经达到,再待下去恐节外生枝,遂起身告辞。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张居正心中忖道:“这个刘一儒,毕竟也是清流作风。”一眼瞥见刘一儒留在案上的那只古董,喊过游七说道:“你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物件,缀上的这四件东西,不伦不类,八不相挨,也不知是何意义?”游七端详半天,忽然悟到什么,正待开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看出了什么?”张居正追问。
“老爷,不好讲。”游七吞吞吐吐。
“但讲无妨。”
见张居正有些不高兴了,游七不敢违拗,便说道:“老爷,这四件东西,绿菱角取一‘菱’字,红荔枝取一‘荔’字,黄如意取一‘如’字,黑螭龙虎取一‘螭’字,加之这古董本身是一只钵盂,且取一个‘钵’字放在中间,把这五个字连起来读,其谐音就是:伶俐不如痴。”
听完游七的解说,张居正心下一沉,忖道:“刘一儒这哪是送什么古董,而是假借名目极尽嘲讽之能事。”想到自己出任首辅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所作所为,竟被亲家看成是士林所不屑的“伶俐”之举,不禁心下生寒。用官场语言讲,“伶俐”就是乖巧,就是曲意媚上。而“痴”就是持重,就是风骨。就在一场大火之后,刘一儒送来这一句“箴言”,张居正感到受到莫大的侮辱和伤害。他真想拎起那只钵盂,狠命朝地上一掼。但手一伸出又改变了主意。他抚摸着这只设色古巧传世久远的钵盂,感慨万千地说:
“游七,把它摆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我要天天读这个座右铭。”
游七还未离开,司阍又急匆匆走进来,禀道:“老爷,广西急报。”
“啊!”
张居正接过,一看关防就知是两广总督殷正茂的八百里驰传密札,他迅即拆开来读。殷正茂在密札中告知,五日前,他所率领的剿匪大军已攻破水巖山中的匪巢,两个叛首,韦银豹被杀,黄朝猛被生擒。
看罢此札,张居正大喜。他负手走出花厅,忽闻得一阵馥郁的香气。他问游七:
“是不是后花园中的桂花开了?”
“是的,老爷,开得正旺呢!”游七答道。
“啊,”张居正举头望月,但见一轮欲圆未圆的明月挂在幽邃的天幕。他突然记起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节,便吩咐道,“游七,不要辜负满庭芳香、一天明月,你去后花园中摆上茶点,请夫人出来,一同品花赏月。”
游七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又有人来说徐爵求见。
“领他进来。”
言未毕而徐爵已抬脚进门,也不及寒暄,徐爵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今天上午公祭时的那场大火,是冯保指使东厂特务混在人群中暗地点燃的。
张居正顿时愣了,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徐爵啥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老爷!”
游七轻喊一声把他惊醒,他扭头问道:“你有何事?”
“后花园中的茶点已摆好,夫人已经入座了。”
张居正烦躁地一挥手,嘴中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撤了!”
第二卷终
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