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的词锋,原来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吗?
是了,经历大变,十二年过去,她怎么还可能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而自己反倒成了她口中不谙世事之人。
高廷芳的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了几分温柔,语气中没有任何被挤兑被冒犯的愠怒:“公主提醒的是,在下身为南平正使,确实不应该甩开副使自作主张。只是今夜卫南侯乃是家宴,小侯爷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好拂逆盛情?今日之后,当深居简出,等候正旦朝贺。”
清苑公主突然言辞尖锐,韦泰和韦钺父子全都大为意外,甚至不无恼怒。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高廷芳面对这样就差没点到鼻子上的赤裸裸教训,竟然表现得这般不在意,他们俩再次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只以为高廷芳对清苑公主有意,恰是不怒反喜。
今夜这种场合,本来只请上颖王那就足够了,特意把清苑公主邀了过来,还不是为了另外一个最大的目的?
要知道,这位皇长女已经二十岁了,却对任何男人都不假辞色,几次选驸马的结果,便是她以出家为女冠相挟。韦贵妃作为生母,也不是没有想过各种办法,奈何清苑公主吃了秤砣铁了心,又与母亲并不亲近,皇帝却对她的执拗听之任之,外人自然也没有办法。
如果能用一个和韦家并不亲近,可以说根本就已经没什么价值的清苑公主,换得高廷芳这位南平王世子,那当然是非常划算的。因为南平王只有这唯一的儿子,别无兄弟子侄,而且高廷芳之前在路上对韦钺流露出献地内附之意。要知道,皇帝之前在大将军郭涛平蜀之后,已经公然表示,将来的储君得有攻城略地之功,否则难以服众!然而出外征战那是多大的风险,坐而取南平之地,难道不算军功?
可偏偏在这时候,颖王却眉头大皱道:“大姐,高世子为人谦冲,你怎可这样对待一位君子?”
君子?
清苑公主原本因为高廷芳对待自己提醒的态度,稍稍扭转了几分恶感,但一听到一母同胞的弟弟颖王竟然称对方是君子,她登时面如寒霜,冷笑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见此情景,高廷芳立时岔开话题道:“韦大帅,颖王殿下,刚刚小憩片刻,我却已经腹中雷鸣了,还不开宴吗?”
配合着他这最后一句话,一旁洛阳的肚子竟然真的咕咕大叫了一声。一时间,卫南侯韦泰原本还在暗自埋怨颖王承谦实在太不会察言观色,以至于言语失当,这回立时大笑道:“是是,时辰都已经这么晚了,是应该开宴了,来人,上酒,传歌舞!”
既然是家宴,颖王和清苑公主虽说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但他们是韦泰的外甥,便坐了左手首席和次席,而高廷芳则由韦钰作陪,分别坐了右手首席和次席。韦泰坐在主位殷勤劝酒,当目光看到右手第三个孤零零没来得及撤下去的空位时,他在举杯饮酒的时候,脸上固然掩藏得很好,心里却也如同之前韦钺那般恼怒。
韦钰那小子实在是不识抬举!
好在清苑公主虽举止冷淡,颖王却在自己的长子韦钺配合下,与高廷芳相谈甚欢。唯一让他无奈的是,高廷芳自称不可多饮多食,喝酒浅尝辄止,吃饭都只是略动几筷子。若非高廷芳是把自己吃过一两口的东西再赏给身后一男一女两个近侍,他几乎要认为对方是因为怕有人在饮食下毒,于是心生提防。
当然,他本来确实打过那主意,就连韦贵妃那儿都默许了!
就在韦钺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带到了高廷芳此次出使时,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甚至连歌舞声都没法将其掩盖下来。很快,一个亲随脚下飞快地来到主位上的韦泰身侧,附耳低声说道:“侯爷,楚国正使徐长厚来了。”
韦泰登时眉头大皱:“我又不曾请他,他来干什么?”
“他说,昔日父亲徐相和侯爷有过同窗之谊,所以特来拜访。”那亲随微微一顿,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他还说,侯爷既然宴请南平正使,总不能厚此薄彼……要不然,他就去凉王殿下那儿说道说道卫南侯府今夜饮宴盛况,请凉王殿下也到这里来凑个热闹……”
高廷芳将酒杯举到嘴边,却只是略沾了沾唇,耳朵却一字不漏地捕捉到了这番对话,顿时嘴角一挑笑了笑。这原本是一个极小的动作,但是,当他发现对面有目光射过来,抬头看见是清苑公主正注视着自己,他不禁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就举杯回了一个微笑。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对他不假辞色,甚至可以说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清苑公主,竟是有些恍惚地举杯一饮而尽。
“楚国正使徐长厚虽说不请自来,可如今这年关之日,外头闹得动静太大却也不好看,不如就请他进来,世子不介意吧?”
听到卫南侯韦泰竟然把难题丢给自己,高廷芳不禁莞尔:“来者都是客,大帅是主人,颖王殿下和清苑公主也好,我也好,全都是客人,自然是客随主便。我也早就听说,徐将军武艺卓绝,只可惜在四方馆中相隔甚远,今日却也正好借大帅的地方,一观邻国小将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