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弘想了很久,才去见周鲂。
几天不见,周鲂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少了一条手臂,瘦得形销骨立,精神更是颓丧到无以名状。
看到鲁弘进来,他抬了一下眼皮,随即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拼命往角落里面躲。
鲁弘愣住了,狐疑地看向夏侯徽。
夏侯徽摊摊手。“我们没有虐待他。真的,没这必要。”
“那他这个……”
“可能是信心崩溃吧。”夏侯徽思索片刻,又说道:“人有时候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总会推托给天意、鬼神之类。周府君或许也是如此。”
鲁弘将信将疑。她和夏侯徽商量,能不能让她和周鲂单独说几句。
夏侯徽答应了,爽快得鲁弘都不敢相信。
等夏侯徽出了门,又撤了守卫,鲁弘看到周鲂慢慢坐直了身体,眼神也变得清明凛冽,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周鲂的用意。她刚要说话,周鲂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唇边,又指了指门外。
鲁弘走到门口,侧耳倾听了片刻,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点点头。
周鲂招了招手,示意鲁弘走得近一些。鲁弘有些犹豫,周鲂苦着笑,指指自己的断臂。
“我伤不了你。”
鲁弘有点尴尬,向周鲂靠近了些,但还是握紧了腰间的环首刀,以防意外。
“你随孙都督、公主参加过山越征讨吗?”
鲁弘摇摇头。孙夫人征讨山越时,她一直在武昌监视曹苗。
“可惜。”周鲂叹了一口气。“我没有纸笔,不能书之于帛,只能口述了。那你用心记下,回报都督和公主,以备日后作战参考之用。”
鲁弘心里咯噔一下,欲言又止。
“这些天,我苦思战败之前后原委,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我几乎可以断定,曹苗入吴,乃是行间。只不过行间手段高明,绝非鸡鸣狗盗之辈,而是上间。勉强比拟,当如伊挚在夏,吕牙在殷,其德虽有不及,其智则不让分毫……”
周鲂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根本不给鲁弘插嘴的机会,也不作任何解释。他的用词越来越讲究,不像说话,倒是像背诵文章,背诵一篇准备了很久的文章。
“纵观曹苗所为,最奇者当以曹纂用兵为最。选熊虎之士,授以精锐,以一当十,所击辄破。以大军围之,则且战且退。大军方驻,则袭扰终日,令其不得安睡。大军欲退,则衔尾而追,纠缠不休。积小胜为大胜,就食于敌,故能久战不疲……”
鲁弘开始有些不以为然,后来越听越觉得有理,不禁对周鲂刮目相看。
孙夫人、孙鲁班与曹纂周旋了几个月,得到的经验都不如周鲂这一个月多。
鲁弘听完,忍不住问了一句。“明府若能卷土重来,能胜曹纂否?”
周鲂沉吟良久。“假我一年,准备充足,能胜今日之曹纂,未必能胜明日之曹纂。”
“为何?”
“这套战法,曹纂也是初习,须得高人谋士前后点拨,拾遗补阙,方无大错,小处则不免凝滞不活。一年之后,他烂熟于心,因形就势,随机应变,若非同等之高手,难以应付。敢问,我大吴有几个能像曹纂这般武艺精熟,又深谙战法的?有力者无谋,有谋者无力,譬如两指,终不如一拳。”
鲁弘连连点头。周鲂说得对,吴国还真找不出几个能在各方面都和曹纂相提并论的人。若非如此,孙鲁班也不会动心,接受曹苗的建议。